第11章

  林木茂密,平素难见日光,内里灌木蕨草甚少,路反倒好走许多,周缨带着他七拐八绕,踏进一处狭长的洞穴。
  光线晦暗,崔述半眯着眼适应,周缨让他自行先进去,自个儿则在洞口停留,以冷杉枝点火。
  浓烟四起,顺着微弱的山风往四周逸去。
  呼吸微微一滞,周缨手上的速度却丝毫不减,将一旁备好的木炭倒进炉中,拾起一枝冷杉扇风助燃。
  等烟雾散尽,见他并未先行进去,只在一旁看着,周缨便提着泥炉同他一道缓步往内走,边走边交代道:“山间有烟必引怀疑,虽还剩了些干树枝,但你不要用。炭要及时续,我备得多,够用上四五日,不必俭省。”
  崔述跟在她身后往内走,走完这道狭长的洞口,拐过拐角,方知别有洞天。里边是一间还算方正宽敞的内室,以石块、木板、干草搭了一张平整的榻,其上被絮一应俱全。
  周缨指着放置在另一端的器物同他一一交代:“备了两桶山泉水,用水壶烧开再喝。饼、汤圆、面条都放这筐里了,用绢布挡着灰,饿了用小锅煮。对了,”周缨猛一回头,发觉他似有些心不在焉,顿了下,接道,“上回见你还蛮喜欢这番薯,也拿了几个,烧来吃也方便。”
  “你这几日冒雪出门,便是布置这个?”
  “嗯。”周缨转身往外走,“我先回去,药已经喝完了,反正你家人也快到了,我就先不替你续了。你先安心捱过这几日,这腿不能再折腾了,否则真要废了。”
  “等等。”
  周缨回头看他:“怎么?”
  “倘若露了破绽,你当如何应对?”
  周缨眉头微拧,似在认真思考可能性,尔后应道:“不会。这一片我很熟,应当没有破绽。只要我阿娘不出岔子便无事,放心。”
  话音甫落,人已拐进来时的逼仄通道,扶着山壁往外去了。
  一路小心掩埋踪迹颇为费时,回到家中时已近晌午,周缨先将出门时刻意困在屋中的黑豆放出去打探情报,再替杜氏做饭。
  “阿娘,”饭吃到一半,周缨停筷,认真看向杜氏的双眸,郑重道,“我要说的事,事关我们二人的性命,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进去,但你尽量记住,好不好?”
  她握住杜氏枯瘦的手腕,叹道:“等这事结束,我带你离开这里,去更自在的地方,好不好阿娘?”
  杜氏不知听没听懂,神色一如既往的不知所措,只是有那么一刹,眼里的浑浊却散了三分,直愣愣地盯着她。
  周缨心头一酸:“是我没用,攒了这么几年也没攒够盘缠,不过这回是真的快了。你信我,咱们马上就能离开了。”
  周缨握住她的手更为用力,轻抚着她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叮嘱道:“午后会有官府的人过来,穿黑红色的皂衣,和早年间来过咱们家里的人一样,但你不要怕,这回并不是来为难咱们的。”
  杜氏手上的微颤止住,歪头盯着她,似听得极为认真。
  “我不能再一碗药把你药倒了事,你的身子短时间内承受不起这样猛的两剂药。而且咱们身上有旧账,这样容易引起怀疑,所以你务必要记住我说的话。”
  周缨闭目,用力握住她的手,强迫她将这话听进去:“阿娘,自从腊月下雪以来,我只有五日前雪停的那日,去镇上帮过一日工,次日送完炭才回来,第三日因你风寒,又去邻镇买过药,顺带买过年货。”
  “若再深问,你只管说一概不知,或者不要回答,就像你平常这样就行。”周缨替她搛了一筷子萝卜,舀上一勺蘸水,垂目低低说道,“只要记住,除那三天以外,任何时候都无人出过这间院子,除了大伯母,这些天也不曾有任何人来过咱们家,你也从来没有见过上次厨房里的那人。”
  杜氏不知听懂几分,总之没有应她,只低头去嚼那块白萝卜。
  周缨失落地叹了一句:“也罢。是我贪心了,竟还想指望你帮我圆谎。”
  她本也不强求阿娘能够应答得滴水不漏,若能如此,阿娘也不会这些年都是这般模样。只是阿娘还是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不叮嘱一番,仍怕她一时情急说错话露了馅儿,这番叮嘱实在只为求个心安。
  吃完午饭出来,久违的晴阳悬于天际,洒下金灿灿的光,替远处山黛描了一层金边。
  后山处传来喧杂的人声,不消说,平山县廨的官差来办差了。
  周缨平静地回到厨房收拾完碗筷,打了盆热水端至后院石板上,清洗崔述用过的床单被面。
  冬日寒凉,水冷得快,周缨却清洗得极为仔细,慢悠悠地浆洗完,晾至竹竿上,正往作裙上擦手,耳房的前门忽地被撞开。
  黑豆疾奔而来,在她脚边急切地转着圈,因奔跑而不住吐舌喘着粗气儿,凝成一片白色的雾气。
  周缨在它脑袋上轻拍了下,示意她已经懂了,黑豆便不再焦躁,在灶下寻了块宽敞的地方趴下来,安静地吐着舌。
  盏茶功夫过后,篱笆院门被人推开,凌乱的脚步声传进来,大声呼喝着主人出去迎客。
  周缨往廊檐下走出去两步,门便被先一步推开,身量魁梧的皂隶冷声宣示来意:“官府办案,速速配合。”
  周缨露出诧异的神色:“敢问官爷来这儿办什么案?”
  “有逃犯藏于翠竹山中,这是搜查令,叫你家中所有人丁速速出来面官。”
  周缨半扭着头去看那纸,难为情道:“官爷为难我了,我大字不识一个。”
  话刚说完,一旁一个身量瘦削的皂隶忽然道:“老金,你觉不觉得此地有些眼熟?”
  老金仔细回想了半日,一拍脑门儿道:“这不就是杨家坪那寡妇家?当年有人报案说她谋杀亲夫,咱俩来拿过人的。”
  第10章
  ◎这女的不对。◎
  瘦子愣了片刻,将周缨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将佩刀往地上一竖,恍然大悟道:“就是她家!只不过当时我们是从山脚上来的,走的不是今日这条道,难怪方才没想起来。”
  办案之人耳目记忆强于常人,壮汉老金此时再看周缨,已然面色不善,半点不客气地呵斥道:“速去把你娘叫出来。”
  周缨身量不及他,步子小些,被他毫不客气地用刀鞘在脊背上顶了一下:“快点。”
  黑豆一跃而起,拦在周缨跟前吠叫起来。
  老金提脚便往它肚上一踹,一脚将它踢出去三尺远,惊起一阵凄厉仓惶的惨叫。
  黑豆爬起来,往后退开一步,目露凶光,盯着这壮汉,又大声吠叫起来。
  “你这小畜生,还反了天了不成!”老金拔刀上前。
  周缨忙拦在他跟前:“官爷熄怒,不过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小畜生,不值得同它计较。我这里有春日里做的茶饼,自家茶树上采来烘制的,您若不嫌弃,我替您沏上一壶明前茶,好降降火。”
  翠竹山名虽秀雅,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巍峨大山,林木茂密,旁的物产不多,独独百年古茶树倒家家都有一两棵,虽被茶商压价卖得贱,挣不了几个钱,但只要走出青水镇,却也勉强算得上平山县的好茶,壮汉闻言气已消了不少。
  那瘦子又在一旁劝道:“说得对,喝口茶消气,别多事,不过寻个囚犯,早走完这一趟,早回去交差。”
  两人一道办差多年,老金不好不给此人面子,听得如此说,冷声命令周缨:“把这畜生拴起来,若再不安分我就不客气了。速去将茶沏来。”
  周缨连连应是,顾不得背上的痛处,弯腰将呲着牙的黑豆抱至檐下,用藤条拴住,低声叮嘱它不可再躁动,随即赶回厨房沏茶。
  老金见她态度甚好,手脚也麻利,怒气消了一半,暂且没再为难她。
  周缨扶着杜氏缓步走至耳房门口,道:“官爷,这是我娘,家中只有我们二人,怎敢去招惹什么逃犯,还望诸位查明真相,勿要冤我二人。”
  “也没冤枉你。”老金端着茶碗,将茶水一饮而尽,对瘦子道,“吕三,你看着人,不许她们走动一步。”说罢点了剩余的皂隶去隔壁房间。
  翻箱倒柜之声传过来,杜氏被重物倒地的声音骇到,身子不住哆嗦起来。
  吕三将眼眯成一条缝,目露精光:“怎么回事?”
  杜氏不知作答,只将头埋低,仍旧哆嗦个不停。
  周缨轻拍她脊背示意她安心,回吕三道:“听官爷方才所说,早年我爹失足坠河连尸骨都没打捞到的事,您也是知道的。这事一出,我娘本就伤心过度,后来又坐了一回冤狱,被里头的情形吓到了,回来以后便神智不清,成了今日这模样。”
  吕三斥道:“什么冤狱,官府办案,按律拿人,后来查无明证不也放你娘回来了,何曾冤过你娘。”
  “是我失言,官爷勿怪。”
  “瞧你倒还伶俐,过来。”皂隶抬手唤她。
  周缨走至近前,吕三指了指火旁的矮凳:“扶你娘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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