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温瑜听得心惊胆战,忙将周缨拽回后罩房里的寝舍,将她按坐在榻上,嘱咐她:“到底是亲王,平日与圣上的关系也非很差。你先想想,如果圣上真要安抚肃王,要拿你开刀,你当怎么办?”
  周缨的目光透过未曾关严的窗户,落在前头的偏殿上。
  偏殿里的问询仍未结束。
  齐应咳了一声,待面色和缓过来,才问道:“太子认为应当如何处理此事?”
  近一年以来,齐应与章容谈论政事的时刻比先时多上许多,齐延已司空见惯,原本只静静地听着二人交谈,此番被点到,抬头看了眼清瘦但仍不减威严的父亲,一时没有说话。
  “你母亲先已处理至此,依你之见,后续当如何处置?便照你的意思来办。”
  章容抬眼去瞧齐应,眼里有三分错愕。
  自齐应入主明光殿以来,齐延便早早被频繁召对问政,但终究因年纪小,齐应多是听听便罢,凡事皆有自己的主张,今日还是头一遭,这般明确地说要依太子的心思来办。
  齐延显也有些意外,将头垂低,恭敬道:“九重阙之权柄尽在父亲手中,万事都当由父亲做主。儿子浅见,父亲听听便罢。
  “依儿子愚见,母亲虽已对纠集哭庙者施以处罚,但还远远不够。除大长公主身份特殊本为宗室女外,其余妇人多只是在替夫家冲锋陷阵而已,为的也是夫家利益。只惩处这些妇人,便如打蛇只斩蛇尾反弃七寸一般。
  “既然母亲未曾以刑名对宗妇论处,便无法直接通过对妇人定罪而祸及其夫。陛下可以驭内不严为名,对其夫婿进行申饬并加以惩处。虽然如此也不能当真使其伤筋动骨,但起码能起到一定告诫作用。”
  章容眼也未眨地盯着齐延,齐应观她情状,笑出声来,取银匙将一粒剔好皮的葡萄递至她嘴边,玩笑道:“咱们的儿子,必不会是个没主见的。来,尝尝。”
  章容如梦初醒地稍稍低头,将这颗香甜的葡萄慢慢咽了,才说:“只是延儿本性宽厚,我一直担心他过于宽仁,日后易被强臣拿捏,如今看来,倒是虎父无犬子。”
  “如此阿姊可放心了。”齐应将银匙放回碟中,转头看向近侍,“听明白太子的意思了么?先记注下来,晚些交翰林院拟旨。”
  章容又拿起肃王那份折子细阅,却未予置喙,起身离殿:“陛下与殿下详谈吧,今日劳累一日,妾乏了,先告退。”
  齐应点头,待她退下,再问齐延:“此事呢?你意下如何?”
  “敢问父亲,何谓干政?论政可算?那母亲近来常与父亲议政,是否叫干政?”
  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齐应瞧他两眼才收回目光,凝神想了想,颔首道:“以外朝诸人的眼光看,自然是算,我之所为,已是违逆祖训。但我与你母亲,相扶于深渊中、微末时,一路舍弃太多,方走至今日,自与旁人不同。”
  说着招手唤齐延到跟前来,在他肩上轻轻一拍,诫勉道:“你要记住,往后,你断不能犯与爹同样的错。为君者,无论对前朝还是后廷,都要更果断、更凌厉、更无情。若过于宽仁,连君王也可做了旁人手中棋。”
  齐延似懂非懂地点头。
  在屏风后稍停的人浅笑了一下,慢吞吞地出去了。
  齐应目视那暗影离开,收回搭在齐延肩上的手,命他继续往下说。
  “此事如何论处,关键便在如何定性干政。若妇人妄图影响政事便叫干政,那今日出现在文庙的宗妇无一不是想废新令,自然一个都逃不掉此罪名。但既不想以国法论处,便只是宗妇心忧夫婿鲁莽行事,与政事无关。
  “既不定性为朝事,中宫掌规训命妇之责,派出女官申饬教导也属分内之责,算不得干政。”
  齐延如实道:“至于敕令,是周掌籍来求了我,我派人去敕房和太史馆抄来给她的。事出从急,她也不过是为着新令,不当罚。”
  “肃王还在宫外候着不曾走呢。”齐应道,“方才教你的什么?这便忘了?”
  “父亲想给皇叔一个交代?”齐延不赞同,“可皇叔也欲阻父亲推行新令。再者,我方才问过了,肃王妃并无恙,只是今日日头烈,她腹中胎儿月份又小,一时才伤了元气。皇叔既还候着,便叫他将王妃领回去,禁足思过,好生养胎才是。”
  这番话倒是说出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气势来了。
  齐应一笑,并没说允或不允,只道:“此事只怕不是驳回你皇叔这一份折子能了的,你皇叔只是动作快些,意图趁夜入宫面陈,但明早通政司的案上,怕是要压一案的弹劾折子了。”
  齐延起身相拜:“先前之语不过是儿子妄言。肃王毕竟是亲王之身,朝中附和者定然众多,此事究竟如何处置,自然当由陛下来定夺。”
  夜已深了,烛火扑闪,齐应命宫人上前领齐延下去歇息,自个儿慢慢走回寝殿。
  章容已梳洗整饬完毕,正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鉴细看眼下的细纹。
  不大的三条,左下有一道极细的,右眼下方有两道更浅一些的,她以手抚之,仔细照看这数年风霜留下的印记,唇边却浅浅漾起笑意。
  她并不厌恶这岁月年轮赐予她的印迹,付出诸多光阴与心力,至今日,诸愿皆慢慢得偿。
  与昔年作为家族弃子,被嫁与沉疴缠身病笃将死之夫的境况相较,如今已是云泥之别。
  齐应站至她身后,细看了一眼她眼角的纹路,笑着说:“阿姊也不年轻了,但仍同先时昳丽。”
  他说着咳嗽了一声。
  他近来比冬日里要咳得少了许多,似有好转之势。章容却还是放不下心,想起身将药茶端过来,却被一把掐住腰,重新按坐在妆凳上。
  他将头埋在她颈间,闭眼嗅了一下,唤道:“阿姊。”
  满室馨香令齐应心里舒缓下来,连常年盘踞在胸肺间的那股不适也为之减缓。
  “阿姊。”他极轻地唤了一声,“这么些年了,咱们的儿子,终于要慢慢长大了。”
  第68章
  ◎崔述安,你为何要护着我?◎
  崔述从户部值房出来时,奉和正拿着一份奏报迎面而来,脚步匆匆,神色焦灼。
  “何事?”
  奉和将奏报递上:“宫里的,哭庙之事有后续了,肃王夜闯宫门,要圣上惩处今日处置文庙之事的女官。”
  崔述本不甚在意,但见他面色焦急,知有蹊跷,似想到什么,立刻接过在原地看了,面色慢慢凝重起来,目光最后落在“掌籍周氏”四字上,手上一用力,竟将那份奏报的一角抓皱成一团。
  奉和低垂着头去看,见他攥着奏报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面上亦隐隐泛着铁青,一时竟有些惧,忙解释道:“起先文庙那头的奏报郎君也看了,未写明皇后派遣的是哪位女官。刚刚宫中夜宴初散,奏报一送来,得知是周姑娘,我便赶紧来找郎君了。”
  瞧他面色实在不太好看,奉和硬着头皮相劝:“待命妇一出宫,宫门也将下钥了,料想今日无从处置此事,郎君已劳累了三日,这两夜都不曾合眼,还是趁宵禁前赶紧回去休整会儿为要,明日便有什么事也好处理。”
  崔述未听完他这番话,便沿着千步廊往北走去,奉和急得赶紧追上。
  二人方行出三丈远,暗探倏地现身,悄声禀报:“经再探,宫门已下钥,肃王并未获准进宫,肃王妃也仍还留在内廷。”
  奉和如蒙大赦,忙劝道:“既如此,想来圣上与中宫并未答应肃王所请,周姑娘今夜应是可以安然度过。宫门已闭,再去无益,郎君,天明再入宫吧。”
  暗探悄然隐身,奉和哀哀再劝:“郎君。”
  崔述转身往外行去,奉和喜不自胜,随他出了景运门,束关已自下马亭将车驾出,崔述两步迈上马车,这才觉出自个儿仍旧紧攥着那份奏报。
  他慢慢将紧握的手摊开,将那份令他失态的奏报重新平整,再阅了一遍,目光落在最后那两排字上——“悖祖宗礼法,妄自干政;以下犯上,残害宗室子”。
  都是极适合前朝大作文章的引子,若有心之人妄图通过弹劾女官来抨击中宫,这是极好的靶子。
  在新令上,圣上展现出了铁腕,似乎此志磐石无转移,但平心而论,圣上能承担着满朝怒火保他,是因为他尚能推动政令往下推行,而区区一个女官,宫中会不会保,他没有太大信心。
  静默片刻,他冷然开口:“去赵长俞府上。”
  奉和一惊,赵长俞乃通政司长官,此去因由便不必再问了。
  重入政事堂以来,崔述从未拦截过一封往上递的弹劾他自个儿的折子,不知是本就抱着并无善果的心来为此事,还是有足够的信心,认定明光殿不会因此对他有所贬黜,总之对此不甚在意,任由反对之人对他大加挞伐。
  此番头一回私下拜会通政使,几近明目张胆地徇私,竟是为了周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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