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她的言下之意,是在告诉他,两人不见面就是没有,默认等于他放弃自己的合法权益,只是没想到,从屏幕那头发过来的照片,顿时看得她目瞪口呆。
  拉开的床头柜抽屉,是整整齐齐的小盒子。
  乔雾:“……”
  会有人像存汽水瓶盖一样存这些东西吗!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好好教育一下他脑子里的废料。
  但紧接着过来的,是一条语音。
  男人开口的嗓音里,似乎透着一股慵懒的倦意,又有一种难言的惬意,仿佛假期将至前夕的松懈。
  微哑暗沉的声线像一支没什么重量的羽毛,羽尖悄无声息地戳在她的心脏上,有莫名有点儿痒。
  她能听见背景音里,仿佛是身体陷进松软的床铺,有云被摩擦发出的窸窣声,她在一阵嘈杂声里,听出了他狡猾的一语双关——
  “乔雾,所见即所得。”
  第73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73
  073
  苏致钦的“所见即所得”的确对她造成了一定的威慑,在乔雾反复强调,不能也不应该对她竭泽而渔,对方才在微信里勉强答应她,可以视情况而定。
  乔雾对这种“情况”很有经验,只要她在结束之后入睡够快,对方就不能拿她怎么样。
  毕竟苏致钦在这种事情上,非常喜欢她给出正向的反应,他擅长用各种办法,让乔雾发出独属于他的反馈。
  平安夜的下午,尼基塔负责将她接到莫斯科近郊的庄园里,在她即将下车前,充满歉意地告诉她,因为先生临时有事,晚餐没办法陪她一起。
  乔雾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坏小孩,哪怕一个人吃雪蟹看电视,她也可以自己给自己打发时间。
  电视里俄方新闻发言人在用一种从容而镇定的语速,掷地有声地告诉所有人,俄方会持续在乌方投入兵力,以确保战争获胜后,乌方不再拥有发动后续战争的能力。
  短暂插入的新闻发言很快结束,紧接着就是气氛紧张的时政政论节目,两个金发的主持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评述乌克兰方近日在战争中的表现。
  乌方现有使用的武器多受援于自大洋彼岸的美国,但众所周知,乌方整体的军事实力于俄罗斯相距甚远,只是武器的使用量却远高于军事专家的评估,大抵是乌方高层军备贪腐严重,导致美国不得不专门的武器消耗审查小组。
  乔雾嚼着雪蟹简单理解了一下,其实乌克兰现在就等于是在贷款买武器,而在美方看来,乌方现行政府显然已经失去了还款的能力。
  如果贷款还款还不上怎么办?
  最直接的解决办法,就是资源抵押。
  这就是所谓的友善援助的大国对小国另一种形式的经济掠夺,却被冠以了冠冕堂皇的借口。
  乔雾单手托腮,摁着遥控器换了台,最后她百无聊赖,不得不用手机投屏,看起了国内的综艺节目。
  诺大的庄园里,就她一个客人。
  豪华的欧式餐厅的布局陈设华丽,金光闪闪的壁灯下,是随处可见的玫瑰盆栽。
  苏致钦似乎并不喜欢被修剪好插在瓶子里的玫瑰,明明这样不沾泥的花朵对室内陈设来说,会更干净整洁。
  而此时此刻,乔雾眼前大朵盛开的红玫瑰在亮如白昼的内厅里,是能看见沾着露水的娇嫩。
  目之所及的器物是死的,唯有庄园里三三两两的仆从是活的,但庄园里,依旧透着一股萧瑟冷清的感觉。
  “平安夜”这三个字,在她所置身的这个家族里,似乎无足轻重。
  阿芙罗拉出嫁,卓娅出走,莉莉丝似乎是有些害怕苏致钦,在没有姐姐引路的情况下,她似乎并不常出现在这里。
  而至于那位桀骜不驯的小安德烈先生,自从那次在摩尔曼斯克的车上分别之后,她也在没有见过他。
  就连她也终有一天会离开,像是童话故事的结尾,绘卷里所有的人和事,都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味道。
  苏致钦以后会不会都是一个人,还是他也会像自己的父亲一样,拥有很多的情人?
  乔雾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情莫名地有一瞬的空荡荡。
  鲜嫩甘甜的雪蟹肉也变得没什么味道。
  但另一方面,心底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一万年太久了,至少她可以只争朝夕。
  脚边的路易斯早已酒足饭饱,亲热地来跟她贴贴。
  他会在她用餐的时候,靠到她的椅凳旁边,用毛茸茸的脑袋来蹭她的腿,也会在她不搭理他的时候,用头顶她的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力。
  乔雾不得不放下刀叉,又陪他玩了一会儿。
  用过晚餐后,她觉得一个人待在餐厅里真的太冷清了,便径自上了楼。
  原本属于她卧室独有洛可可华丽公主风还是那个味道,只是原来的床品做了更换,丝缎质感的云被,揉在掌心里有一种肌肤相触的丝滑感。
  丝缎的触感,让乔雾敏锐而本能地抬了一下眉毛。
  她想,如果这是索菲亚的好意,那她谢谢她的细心,但如果这是苏致钦的主意,她也许会趁对方今晚还未回来的时候,牢牢锁紧房门。
  检视这间许久未踏入的房间的时候,乔雾的注意力最终还是落在了墙角。
  花瓶的侧上方原本挂的是苏致钦从圣彼得堡拍回来的油画,是妈妈那副《南法的早晨》,后来因为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原因,最终被收到了其他的陈列房间里,导致墙面最终空空如也,而此时此刻,在角落里,用硫酸纸妥帖包好的、长方外形,显然是一副油画。
  乔雾好奇撕开硫酸纸,起初是谨慎的、小小的一个角,她能看见夕阳将云霞染红,呼吸在眼前熟悉的配色里已经提前滞然,但手里撕包装的速度却开始本能地加快。
  直到那副从她手里失去的油画,再次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看到在妈妈的视角里,她跟那位短暂相交的大哥哥,在做最后的告别。
  这是独属于彼此的,梧桐树下,最后的晚餐。
  “对了,大哥哥,我后天就要回国啦,我要开学了。”
  “明天下午我们可以再吃一顿,换我请你?”
  “好。”
  “照样是下午两点,许愿喷水池旁边?”
  “对了,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应该不会了。”
  她记得她听见这句话时,心里乍然间的失落和迷惘。
  “是的,应该不会了。”
  偏偏坐在她面前的少年,像是天生擅长拿捏她的情绪,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又慢条斯理地在她惆怅的心思里戳了一下。
  十四岁的自己并不能像现在这样,坦然地面对分别。
  所以当那个时候的阮停云诚挚而热烈地望向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大哥哥的脸没有受伤就好了,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看的人。
  她从今以后可能真的真的,见不到第二个比他还要好看的人了。
  这可,太遗憾了。
  所以就算真的要直面分别,她也必须有甜甜的食物可以做糟糕心情的代偿。
  于是她大着胆子问他,能不能再请她吃一块蛋糕,即便没有一整块,小半块也可以。
  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了,那希望他留在自己记忆里的,就是最后这块蛋糕的味道。
  然后,她就如愿以偿地闻见了新鲜出炉的熔岩芝士甜甜的香气,却没有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睛——
  原来妈妈一直都知道。
  她不顾妈妈禁足的要求,偷偷地从家里出来见他,跟他告别。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晚上,乔芝瑜会抽着烟,通宵画画——也许是对她不听话的焦躁不安,也许是为一些未知的际遇提心吊胆。
  而这一切,都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着。
  她像个盲人,对身边关心她的人浑然未觉。
  只是,她不知道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了。
  乔芝瑜的绘画笔触从来都观察细微,细腻的色彩调配除了能够描绘梧桐叶的脉络,也能描绘出慵懒支腮的少年,喉结旁边的那粒血痣。
  乔雾微微颤抖的指尖不能置信地抬手抚上那颗痣的时候,终于有眼泪落在了手背上。
  她忽然想起来,原来第二天的下午她在喷泉旁边等过一个人。
  翘首以盼地等过一个人。
  他大方地愿意请客,却小心地不愿意分享食物。
  他好奇过她冰激凌的口味,当她举起冰激凌想要分享的时候,他的视线最后却定定地落在了自己的唇角。
  他对她摊开手掌,又缓慢合拢,用英文问她,如果猜对刚刚有几颗mm豆,他就愿意借钱给她买冷饮。
  好心又有趣的大哥哥。
  卧室里的灯光柔软却昏暗,乔雾将额头抵在画框上,她需要不断地深呼吸,才能确保眼泪不会酸涩如潮涌。
  直到背后的影子慢慢地环住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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