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比起恼怒的阿韶和长昀,岁穗从前听得多了,此时还算平静。
  她面不改色地站到风俞身边,只见风俞抬了抬下巴,笑眯眯地说:“你听听,下界这些小生灵倒是会想,无凭无据的事也能说得跟真的似的。”
  就这一会,故事便已从穗公主频频私会煜尧仙君到穗公主抢夺煜尧仙君不成,怒而转投风神殿下怀抱了,连今日风俞未在婚仪上出现,也是因为穗公主意图破坏素辉帝姬婚仪。
  岁穗点点头,干巴巴地点评道:“是很有想象力。”
  将天神、帝姬、仙君玩弄于股掌之中,好一个蛇蝎心肠的穗公主。
  风俞哼笑一声,甩着袖袍,一瞬间便将她带得远了许多。
  绵白的云浮在头顶,浮在手边,底下那些小仙便成了一个个黑点,不再大放厥词,只剩下手舞足蹈的滑稽模样。
  “拿着。”
  风俞惯用的折扇被突然递到眼前,岁穗迟疑地接过,问道:“这是何意?”
  “你不是要去人间?这扇子用来防防身也是不错。”风俞弯了弯嘴角,又用下巴点了点底下诸仙,带着捉弄的神色说,“不如你对着他们扇上一扇,瞧瞧效果?”
  看过几册修仙古籍后,岁穗已知道这是法器,威力无穷,不可小觑。
  她想了想,手腕一扬,折扇铺开,只见扇面上以淡墨画着轻云笼月,扇骨末端则刻有一个浅浅的月牙印记。
  为何,处处皆是月?
  她心中不由生出一些古怪的念头。
  风俞侧了侧身,摸着下巴看着她,像是十分放心自己的法器在她手中,甚至那眼中还藏着一丝不着痕迹的期待。
  “试试。”他说。
  岁穗指尖拂过那个印记,而后抬头,对着前方旷阔的空间跃跃欲试。
  折扇在身前轻轻划过,带起一条初时不算起眼的灵光。
  可顷刻后,这灵光却猛然爆出极为强悍的气势,横亘在天地之间的未知力量仿若被它牵动唤醒,在四面八方凡人不可见的无限深处澎湃地炸裂开来。
  眼前重重叠叠的云层被一阵呼啸的疾风打散,明烈灼目的日光大片大片倾泻而下,而长风带着铿锵雷鸣之声,掠过日光,如龙腾虎啸般无比浩荡地冲更远处奔去,与寰宇深处的鼓动逐渐融合在一起。
  刹那间,耀眼的电光划破苍穹。
  日月俱震,神山之巅,某个极古老的存在突然睁了睁眼。
  于世间生灵而言,这似乎只是天象突然生变,不足为奇,可总有一些人能敏锐地觉察到其中的不同。
  婚仪早已停了,祈天台上,煜尧突然提出要延后婚期,素辉不允,北斗支吾不言,此时正是一副僵持不下的局面。
  这一声声惊雷好似某种预兆,带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煜尧心中莫名一颤,炎阳疑惑地蹙了蹙眉,天音则若有所思地抬眼。
  稍远处,长昀垂腿坐在云边,微仰着头,脸上冷漠的神情缓缓褪去,而原本在指尖搅动的丝线也倏地安静下来。
  一片刺目的电光中,他抬手按了按自己滚烫的胸口,然后一瞬不瞬地望着那道挥扇的身影。
  缥缈的云层之上,岁穗握扇的掌心被震得发麻,胸腔里一颗心因为激动与震撼一下一下重重地跳动着。
  天雷停歇后,她依然愣了好一会,只觉得方才自己似有一瞬化作了浮尘,剧烈地飘摇着,震荡着,正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天地共鸣。
  她垂在身侧的指尖摩挲着扇骨,轻吐一口气后愉悦地偏过头,却见阿韶正皱着眉,两手呈十字交叠在胸前,御起一面保护罩,直到风声彻底停息,才将手放下。
  “神君,这法器着实厉害!”
  阿韶惊讶地瞪圆了眼,竖着指头夸赞道。
  到底是天神的法器,即便在一介凡人手中,也并未失了神通。
  手中折扇流光熠熠,岁穗赞同地点点头,倏而又左右望了望,却没在阿韶身后寻到长昀的身影,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人间并不是处处安宁,你将扇子带在身边,纵使眼下没有神力,遇上难办的东西,也能应付一二。”风俞眉目幽深,勉强压住心头起伏的思绪,缓声交代道。
  他无比清晰地记得,十万年前,月神曾说,这世间仅他们二人能驱使此扇。
  窥探因果时生出的疑团在这柄折扇上又得到了某种验证,风俞再次将眼前的女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所以,她是月吗?
  若她是,又要如何才能真正回来?
  岁穗并未注意到风俞几经变化的眼神,只觉得他确实思虑得周全,为此颇为感激地道了声谢,她将折扇妥帖地收起,接着开口问道:“还有一事,烦请风神告知——”
  “大邺,究竟出了何事?”
  岁穗之所以跟着风俞来仙界,便是这个缘故,有了他的指点,总比她匆忙前去,茫无头绪的好。
  风俞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而对着人间的方向。
  人间都城,本该是最繁华安乐之地,如今却因着那位天神的一意孤行,布上了一层阴霾。
  那人,也算是万年如一日的叫人厌恶。
  “看上去是魔族作祟,实际上——”
  却不好说,风俞在片刻的沉默后,突然问了句:“柢岭底下,你可曾去过?”
  这话问得奇怪,岁穗摇了摇头,她并未去过。
  邺都皇宫依山而建,背靠的便是柢岭,山脉连绵,丛林密布,自古以来也留下了不少传说。
  至于柢岭底下,岁穗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很快便想起直矗在皇宫后的那座北峰。
  北峰是柢岭最高的山峰,而古籍中或多或少都记载着北峰底下藏有一座隐秘的仙窟。
  关于仙窟,有说里头是大地山川之神显灵之地,也有说里头埋葬着人族先祖,后来便干脆合二为一,直说人族先祖就是山川神灵了。
  不过据她所知,大邺自开国以来,还从未有人寻到过仙窟的入口。
  虽然仙窟无迹可寻,不知真伪,但历代君王即位前还是会在山脚祭台虔诚祭告一番,以求神明祖先保佑。
  本以为是无稽之谈,可看风俞的样子,其中像是真有些什么。
  “传闻柢岭北峰下藏着一座隐秘的仙窟,”岁穗顿了顿,看了他一眼,然后颇为不解地接了下去,“莫非,与那座传说中的仙窟有关?”
  半晌,风俞淡淡地“嗯”了一声,眼中一片幽暗。
  他站了一会,在岁穗开口前,转头对她笑了笑,说:“是有些关联,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来历吗?”
  “——去那看看,兴许能知道点什么。”
  那里面有什么?
  可岁穗还没来得及问,便莫名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也是此刻,她才发现远处的仙界似乎安静得有些诡异,连若有若无的仙乐都不再传来。
  “可还记得我和你说的,世间万物,皆逃不开‘平衡’二字,你所记挂的人间,尤是如此。”
  风俞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远处,随后扬了扬手腕,不由分说便将她送离了这里,“时辰到了,去吧。”
  仙界不知出了何事,岁穗将风俞的话记下,又遥遥望了眼祈天台的方向,却什么也瞧不见。
  “神君,长昀在那。”
  阿韶指了指前方,又抬手扶着岁穗,助她站得稳些。
  而长昀也迎了上来,只不过手中还拽着两根古怪的长线,正飘飘摇摇地浸在云层里,细得像是要断了一样。
  “这线是什么?”
  岁穗疑惑地看了看云下。
  听到她问,长昀便乖顺地勾了勾手指,丝线忽地收起半截,只见一红一黄两个身影缀在末端,蓬头散发、衣衫不整,正哑着声一下一下地喊道:“不敢了!再不敢了!”
  “哼!他二人出言无忌,诋毁神君,活该如此。”长昀将驾云的活计揽了过去,阿韶技不如人、无事可干,便在边上挑着眉煽风点火。
  阿韶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岁穗又分辨了几眼,才看出他俩是先前在仙界满口胡言的小仙。
  长昀将云驾得飞快,压根没打算理会如残叶一般晃荡在云下的二人。
  “罢了,将他们放了吧。”
  岁穗懒得理会这些,也不想一路都带着他们。
  长昀没吭声,只是点点头,接着挥了挥手,说放便放了,看上去十分好说话。
  直到阿韶兴致勃勃地探出头,又“噗嗤”笑了一声,岁穗才颇为疑惑地拍了拍她。
  “神君您瞧瞧!”阿韶一边将底下摔成狗吃屎的二人指给岁穗看,一边幸灾乐祸地冲着身后喊道,“啧啧,长昀,你一言不合将人丢下去前,可有想起要解开他们的灵脉?”
  怪不得放得那么干脆,岁穗狐疑地盯着前方少年玄色的背影。
  “他们是仙人。”像是感知到了岁穗的目光,长昀回过头,眨眨眼,一本正经地看向她,说,“摔不死。”
  啊,这便可以往下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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