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没事。
  阿韶不知从何处取了一盏灯过来,借着这点微弱的光线,岁穗看清了正中那尊帝女像。
  秀丽明艳,温柔绰约。
  果然是素辉。
  “你们人族真有意思,统共两个像,一个那么美,另一个却那么丑,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多大仇呢!”
  魔族大约是手不疼了,开始四处闲逛说风凉话。
  他很快便被阿韶揪着暴揍了一顿,只抱着脑袋,一边挨揍,一边小声嚷嚷:“我说错了吗你就打我!!”
  阿韶已经懒得和他废话了,又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时没敢放开他。
  岁穗抬眼看了看另一尊雕像,其实那魔族说的也不算错,只是能与素辉一起置在这帝女观里的,想想也知道是谁。
  这尊侧放的女像虽然潦草到令人瞠目,但其后的石壁上倒也没刻什么诋毁之言,简短而空泛的生平中偶尔还会冒出像“柔嘉懋著”这样的溢美之词。
  而曾经如影随形的“骄纵任性,嚣张跋扈”,如今已无人知晓,亦无人在意。
  岁穗坦然地立在自己的石像下,沉默片刻后,徐徐开口:“怎么不走了?”
  魔族在阿韶手中扭来扭去,却怎么都挣脱不开,他正欲破口大骂,一抬头便迎上了某道冷峻的目光,想到方才的断手之痛,他忍了忍,没好气道:“你们三个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要做什么坏事!”
  谁鬼鬼祟祟?谁不是好人?
  他倒挺会倒打一耙。
  “你叫什么名字?”岁穗又问了一遍,相比之下,少了几分耐心。
  “我干嘛——”话还没说完,便被人踹了一脚,魔族眼角猛抽,咬了咬牙,转过头愤愤不平地盯着阿韶,然后憋屈地接了下去,“哎行行行,木飞!我叫木飞!”
  魔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进城做什么?”
  岁穗继续问道,余光扫过长昀时,发现他的脸色依然不太好。
  “我就随便转转......”木飞开始睁眼说瞎话。
  “你不是奉命前来吓唬这城中百姓,让他们知难而退的吗?”阿韶瞥他一眼,凉飕飕地开口,“顺便还要看看灵脉中心在什么方位,等大阵破碎之日,你们一支好抢占先机。”
  木飞满脸惊悚地扭头,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结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竟然偷听!!”
  已跟踪了一路的阿韶怜爱且嘲讽地冲他假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木飞:我啃啃啃啃啃!!
  第32章
  “查到什么了?”岁穗看向阿韶。
  因着木飞的缘故,阿韶未提及人族这边的境况,“城外魔族数量约莫两千,都是离渊结界破碎后趁机逃出来的。”
  “大邺灵气浓郁,近几年又鲜有仙族下界干预,能翻过崇吾山的,便全跑来这儿了。”
  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木飞撇了撇嘴,倒也没开口。
  “但这些魔族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分了赤、黑二部,赤部主战,黑部主和,其下都有众多分支。”
  说到这里,阿韶拍了拍木飞的肩。
  “喏,不幸被咱们逮住的这位,就是黑部下边的,因他长着翅膀,能偷偷摸摸地飞过城墙,便派来做了前哨。”
  不过是失败的前哨。
  阿韶嘲笑般地“哼”了一声。
  “拿开拿开!”
  木飞一脸“莫要挨我”的表情,他抖了抖肩,身子倒向一边,狐疑地扫了一圈,“你们是什么人?究竟想干什么?”
  阿韶才不理他,拍了拍手上不小心蹭到的黄色茸毛,嫌弃了一瞬后继续说道:“邺都大阵摇摇欲坠,赤部一心想斩草除根、屠灭人族,黑部却怕赶尽杀绝、得不偿失,只想捞一杯羹就走。”
  想到先前子敛的话,岁穗明白过来,“所以黑部会劝百姓离开,但离开的百姓又被赤部掳了去。”
  “对。”阿韶有些奇怪,但也没问她是从哪知道的,“被掳走的百姓,有些被赤部杀了,有些被黑部保了下来。”
  “黑部为什么这么做?”岁穗问了句。
  是好心,还是别有用心。
  “是啊,为什么呢?”
  阿韶扭头,跟她一起看着木飞。
  突然被齐刷刷地盯住,木飞额角抽搐,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尴尬地笑笑,强装镇定,“自、自然是不想他们死啊!”
  这话一出,就连阿韶都能听出来他在胡扯了,她不太友善地挑了挑眉,握拢的拳上倏地燃起一团赤红的火焰。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
  木飞连连摇手,眼皮直跳。
  他已经无比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了,就是黑部的首领在这里,恐怕也够呛,他实在没必要再瞒什么,“别支可能有将那些人族当人质的想法,但我们这一支绝对绝对没有!我保证!”
  他们甚至还偷偷放跑了一些人族。
  阿韶歪着脑袋,晃了晃拳头,以示威胁。
  “有多少人,都还活着吗?”岁穗看向木飞。
  木飞不常去关押人族的地方,他回想了片刻,不太确定地答道:“二三十个大概,我也不知道现在是活的还是死的——”
  “先别打我!!”
  他抱着头嚎了一声,一个闪身躲开了阿韶的铁拳,“我一出城就替你们去看好吧!!”
  “现在便去吧。”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眼下还是救人要紧,岁穗想了想,对阿韶说,“你与他一道去,若是有把握,便先将人救回来。”
  “好!”阿韶爽快地应了,转而去拍长昀的肩,“长昀啊——”
  话没说完,她“咦”了一声,伸出两指按在他的脖颈处,片刻之后,不解地问道:“老毛病犯了都不知道?怎么一声都不吭呢?”
  长昀不是什么外放的性子,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地听着,阿韶也就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岁穗跟着转过头,看着那始终苍白如纸的面色,细眉微蹙。
  “什么老毛病?”
  木飞眼巴巴地凑过来,好奇地问了句,他是真想知道这实力强悍的年轻男人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弱点,他好留个心眼。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
  阿韶烦地踹了木飞一脚,又抬手扯着他站远了点,搞不好就是因为他身上的魔气才引出了长昀的心疾。
  “殿下,这我没啥办法,还得靠你......”阿韶挠了挠脸,看着岁穗,“我先把这货带到城外,很快就回来!”
  岁穗点了点头。
  阿韶随即拖着不死心的木飞朝外走,耳边被他一个劲地追问“什么老毛病”,她听烦了,甩出一句,“还不是你,长得就让人胸口痛!”
  木飞:“......”
  等到人声远去了,岁穗借着灯烛昏暗的光线,从墙角壁柜中寻了两个蒲团,放到地上。
  她兀自坐在上面,静默不语。
  清冷的月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长昀垂着眼,唤了句:“殿下。”
  他其实不太明白她的沉默,只是在某一瞬间,捕捉到了那一丝不愉快,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
  “过来。”
  岁穗将另一只蒲团朝自己身旁拉了拉,声线轻缓。
  此时回想,第二次瞧见他脸色不好时,她便应该停下,问问他的。
  长昀看她一眼,随后温顺地坐在她身侧。
  蒲团挨得很近,相邻而坐时,两人垂落的袍角便不可避免地交叠在一起,一半洁净似雪,一半乌沉如墨。
  “疼吗?”
  岁穗靠着石壁,微微偏了下头。
  少年的面容浸在溶溶的月色中,除却一如既往的清艳,又添了几分脆弱。
  “不是很疼。”
  长昀半垂着眼睫,视线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袍上,突然有些不太喜欢那种黑白分明的模样。
  他转而去看她的脸,“殿下别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岁穗目光回撤,轻声纠正了他,“我是担心你。”
  除了担心,还有一点近乎无奈的自责,她总觉得,自己既答应了留他在身边,便该对他的一切负责。
  长昀神色发怔,随后挪开眼,试着将心疾压下去,好不叫她担心。
  可这心疾,过去在无尽海时,他便束手无策,只能硬生生地捱,起初确实没有太大的痛感,就像他现在的状态,日积月累之后才会越来越痛。
  “当初......殿下就是这么救了我的么?”
  一片静谧中,长昀能感觉到自己悬于胸口的一颗心在缓缓收紧,漫开的绞痛又逐渐发散到全身。
  上一回濒死之际,他没有一点意识,只听说是神君始终陪在他身边,直到转危为安。
  岁穗垂着眼回忆了片刻,那天是她飞上神界后清醒的第二日,大多数时候,她也是像此刻一样,坐在他身侧,一边陪,一边随手翻着古籍。
  唯一不同的,便是他抖得厉害时,她会按住他的肩,时而也会握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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