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始终静坐着的月神突然抬头望了望天，无限深黑的穹宇之中，雷声隆隆，寒风阵阵，昭示着天道的存在。
这不是她能说的东西。
岁穗随之抬首，她虽感知不到任何异象，但也从月神的反应中明白了，这大约是违逆天道的问题。
她以为月神会一直沉默下去，可寒风吹过几息后，月神又慢慢地开了口：“你既已上了神界，便很快就能知道了。”
若没有白绫遮挡，岁穗定会发现月神清冷的眼中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若有若无的怜悯，意味不明的猜测，以及一丝微末的担忧，但她没有。
或许月神和风神是一个意思，让她在神界，安心等待神力降临。
岁穗这么想着。
未来之事不可说，飞升之事也不可问。
“月神可还记得初次见面时，那团萦绕在水中的黑雾？”
这是过去之事，岁穗觉得，应当是可以问的，正好也和长昀有点关联。
月神低头回忆了片刻，慢悠悠地答话：“那个小东西，你若想问它是什么，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说起来，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它了。”
她现在神力有损，要不然，破开空间，带这远道而来的小姑娘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月一想到她的来历，便有些黯然。
“回神界吧。”
月神清透的嗓音莫名变得低沉，带着几分劝告之意，岁穗朝她看去时，她已垂下了头，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飘摇。
“你需要待在神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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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海潮湿的海水扑来之时，岁穗还是很茫然，她几乎什么都没有问到，还被月神叮嘱，要待在神界。
风神查不出她飞升的缘由，月神或许知道，却不能说。
她似乎不能如预想的那样，离开神界了。
云团的光带依然一圈一圈缠绕在她手上，岁穗无意收取已化作海底灵脉的神力，好在它也没像上一回那样，不由分说地钻进她的血肉，她正打算将光带还回去，便意识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长昀没有说话。
他温热的手掌还与她牵着，岁穗转头望去，发现无数根黑色的丝线正绷直了拉扯着他的身躯，他双眼闭着，毫无反应地沉在水里。
岁穗抚上他的脸，连声唤他的名字。
云团莹光闪烁，照出他极为苍白的脸色。
“他怎么了？”
岁穗转而看向云团，紧蹙的眉眼流露出直白的焦急与担忧。
可是无尽海的云团，和大邺地窟中的那只，脾性似乎不太一样。
它飘荡着的光带慢慢拂过长昀周身数不清的黑线，然后冷漠地收了回去，一副不愿搭理的模样。
岁穗垂着眼睛，看着那些从地底深处蔓延出来的诡异黑线，似乎是魔气，又不太像。
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即便失去了意识，长昀也将她握得很紧，若非如此，他现在或许已经不在她身边了，被这种古怪的东西吞吃了也不一定。
岁穗俯身，毫不犹豫地将那些丝线从他身上扯下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她不认识路。
没有云团光芒照耀的地方，全是一片漆黑，离得近了能摸到冰冷的石面，告诉她这条又是死路，出不去的。
岁穗在石头前停了一会，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她有些压制不住心底的烦乱，她向来是平和而冷静的，很少有这么情绪波动的时候。
而眼前无边的黑暗就像一座难以逃脱的囚笼。
岁穗第二次挥开手中的折扇，一路掀翻了不知多少面石壁，撞碎了不知多少块山石。
暗浪随之鼓动呼啸，地动山摇之声化作海底永不停歇的惊雷。
可长昀还是没醒。
不是心疾，不用她驱散魔气。
她没有修为，无法像阿韶那样探查他的情况。
破开所有的拦路石后，岁穗终于带着长昀游到了海域之中。
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个身穿蓝色衫裙的美艳女子，无数只闪着五颜六色光亮的海族环绕在她身侧，如众星拱月。
岁穗握着折扇，有些戒备。
看到他们后，那美艳女子眼睛突然一亮，随即惊喜地唤了一声：“长昀！”
岁穗按在折扇上的指节顿了顿，却没有阻止她靠近。
“又昏睡了？”
美艳女子涂着蔻丹的两指勾着长昀垂在水中的手腕，说话时挑了挑细长的眉尾。
岁穗将长昀往自己身侧拉了拉，探究的视线扫了过去，淡声问道：“你是谁？”
“我叫蓝若，与长昀自幼青梅竹马。”
见她神色警惕，蓝若大大方方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一双眼不停地绕在长昀身上，像看着自己的所有物。
但偏偏，岁穗看不出她一丝一毫说谎的神色。
可长昀说过，龙伯不在时，他都是独自修炼。
这其中大约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岁穗冷静了片刻，问道：“他从前，经常昏睡吗？”
蓝若心不在焉地“嗯嗯”了两声，想将长昀拽过来，可她发现眼前这女子并不松手。她觉得奇怪，歪着头靠近一看，又试着拽了一下。
然后发现不是这女子不松手，是长昀将人握得太紧了。
蓝若撇了撇嘴，轻啧声，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道：“这样，你们先去我殿里，我给他输一些灵气，看看会不会醒来。”
岁穗没办法拒绝。
蓝若被更多的海族簇拥着游在前面，岁穗带着长昀跟在她身后。
他们破水而出，进到一处晶莹剔透，泛着光亮的水晶宫殿。
很快有海族模样的侍女迎了上来，殷勤有礼地施了除水诀。
蓝若用术法托着长昀，将他小心地扶到了床榻上，然后有些复杂地看着他们握着的手，“真的松不开吗？”
她不信邪般地去掰长昀的手指。
发现是真的。
“......这样，怎么输灵气啊？”
蓝若蹙着细眉，明艳的丹凤眼耷拉着，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苦恼。
岁穗半垂着眼眸，看着安静睡在榻上的长昀，浓墨般的长发铺开，更衬得他脸色苍白。
她俯身，触到他的指尖，然后轻轻地将自己的右手抽了出来。
并不像蓝若那么费劲，只要那个人是她。
岁穗冷淡的目光凝滞了一瞬，收在袖袍中的手下意识地握了握，接着一言不发地退到不远处的圆桌旁。
侍女给她倒茶，她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
半晌，看向蓝若。
“输灵气吗？”
神色平淡，语调清浅，不像是询问，反而像是某种自然而然的命令。
奇怪的是，蓝若并没有觉得不妥。
她猛地晃了晃脑袋，竟然会觉得这女子比自己更像是此处的主人。
蓝若不再去想，她弯着身子伏在床边，满脸兴奋地给长昀输起了灵气，从前他昏睡时，父亲似乎就是这么做的。
岁穗沉默地凝视着他们交握的双手，曲着的指节悬于半空，迟迟没有落到桌面上。
她有些走神，忽而看着他们掌心流动的灵光，忽而又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划到了哪里。
侍女将浸湿的帕子递给蓝若，蓝若便松开了一只手，拿起帕子，温柔地擦起长昀的脸。
岁穗再一次感到无法压制的烦乱在自己的心底蔓延开。
离得最近的侍女猝不及防地伏跪了下去，连蓝若都觉察到了几分带着寒气的威压，她坐在床沿的身躯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岁穗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清晰地看到长昀垂落的眼睫颤了颤。
那双令她有些想念的清澈眼眸睁开的同时，她忽然移开了目光。
长昀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跪在神界那座苍黑竦峭的神山之下。
他不知跪了多久，厚厚的风雪压了他满身。
寒意渗入骨缝，而他身躯僵硬，早已没了知觉。
他睁着双眼，睫毛也沾上了雪粒。
无数个日夜过后，他才终于听见那道自神山之巅传来的声音——
“你求什么？”
长昀恍惚着反应了很久，他听到自己艰难地开口，嗓音低哑，几乎发不出声，
“她。”
神山之巅的青年笑了，像是某种冰冷无情的嘲讽，
“你满身皆是她的心血。”
“你来求我，还不如求你自己。”
山间神光一震，毫不客气地将他掀下神界。
长昀也就醒了，心中还装着对这个怪梦的困惑。
只是他才睁开眼，便看到一个极陌生的女子微笑着凑在自己面前，他额角一跳，猛地坐起来时，还看见了他们握着的手。
“？？”
他慌乱地，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床榻，几乎是本能地冲到了自己最熟悉的气息身边。
“殿下......”
长昀懵了，他真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