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是月神,甚至不是月神的转世。
那时嘴硬不信,但羲神又有什么理由诓骗他呢?
风俞站在山脚下出神,身后传来脚步声,煜尧和天音也到了。
“她可是阿月?”
煜尧捂着胸口,面庞苍白,跌跌撞撞地上前问道。
他倒是知道着急了,风俞懒散地撩了撩眼皮,满脸皆是“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两眼后,便慢悠悠地离去了。
*
神山风雪漫天,寒意迫人。
岁穗无知无觉地独自走在山道上,昔日只能在阙楼遥望的神山,等到真步入其中时,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许她早就该来了。
可她以前没来得及想,而山上的肃杀之气也让她下意识地逃避与之相对。
曾有生灵跪于山下苦苦祈求神尊赐福,但她今日所行步步,却不为求福。
洁白的雪粒分明飘落在漆黑的山石上,覆盖堆积如毯,留于倾斜雪坡的脚印又很快被飞雪吞没,同样吞没那衣袍染血的稀薄身影。
天地仅此一道,抬首一片白茫。
岁穗忽然驻足,回眸看向山下。
她来寻一个真相,但又觉得,自己只要上去了,便什么都不必问了。
山下是女子短暂的一生。
年少无忧,顺风顺水。
稍长些时,为政事奔波,匆忙三载。
然后骤然飞升,历经种种,却如穿梭迷雾。
干净清澈的少年为她而来,又为她而死,带走两颗堪堪交付的真心。
岁穗眼前浮现长昀消散时的模样。
那些复杂而深切的情绪烙印在她的记忆里,又慢慢生长进她的血肉里,重重叠叠,不可磨灭。
岁穗毫不留恋地收回视线,迎着风雪,朝前走去,炽盛的光芒将她淹没,下一瞬,飞了漫天的雪粒化作幽浮冷寂的云雾,圣洁威严的神光莹莹铺散。
碧色的身影背对着她,望着深邃渺远的神界天幕。
岁穗沉默地盯着看了一会,那青年转过身,露出一张清秀出尘的面容,半晌,他平静地说了句:“你回来了。”
这样缥缈低沉的嗓音,岁穗在梦境中听到过,是那个站在月神身旁的男子,他取下了因果之力,给了风俞。
而如今,他站在自己面前,用着分外熟稔的语调。
岁穗心中竟也不觉得怪异,她神色淡漠地打量着这片天地,而青年走近,平静的视线点了点斜前方的光云,眼底隐约浮现一丝关切。
“你看起来不太好。”
青年停顿片刻后,抬了抬手,云雾倏然散去,神光在头顶凝成一片黯淡的屏障,遮蔽一切声息,他从她身旁走过时,似乎想拍一拍她的肩,但又收回手,只是低声说——
“去睡一会吧。”
第62章
不知从何时起,向来自视甚高的仙族发现他们飞不上神界了。
最接近神的存在,却被神拒之门外。
消息传到遥远的妖界和魔地时,被嘲笑了将近百年,仙族不忿地让他们“有本事自己来试试”,换来的是更大的嘲笑。
“当初穗公主飞升时,仙族背地里便大叫不公,瞧不起凡人,如今连门都摸不着了,可不是要急得跳脚?”妖界某位君主如是说道。
妖界与仙界遥遥相对,中间隔着人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但他们受风神殿下庇护,又知风神殿下在神界很是照拂穗公主,便自然而然地站在穗公主那边。
因说这话的是妖主,仙族听了也不敢呛声。
百年前,他们因在人间屠戮魔族一事,受到水神殿下问责,出自北斗的凶手被重惩后,水神更是直接斩断了下界的通道,让他们离人间远点,好好反省反省。
那几年,北斗地位很是一落千丈,诸仙遥望太微宫时,总感觉上面阴云密布。
而素辉帝姬在除魔时被魔族重伤,昏迷不醒,更是让北斗帝君悲痛不已,他自陈未管束好座下仙族,如今一心只想顾好帝姬,故关闭宫门,再不问政事。
诸仙心中却觉得有些微妙,怎么刚好帝姬就重伤了呢?
可他们也不敢说,因为没过多久,煜尧仙君作为昱神重归神界的消息便盖过了所有,而煜尧是素辉帝姬的夫君,火神殿下也为此频频出入太微宫,为帝姬疗伤。
大约二十年前,帝姬终于苏醒,身子却十分孱弱。
几乎与此同时,魔地之主横空出世,竟有整合赤地、离渊、绝谷之势,而无尽海公然叛魔的行径,成了仙魔纷争的导火索。
仙族多次大张旗鼓进攻魔地,又很快被灰溜溜地打回家。
几位天神对此表示沉默,除了火神偶尔出现在太微宫,为帝姬疗伤之外,其他几位天神都未再露面。
帝姬苏醒二十年,昱神殿下一次都没来看过。
至于穗公主,已鲜有人再提及她的名字了。
可那座矗立在神界的神殿,倒始终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
阿韶收拾好阙楼后,便离开了神殿。
神界近来一日冷过一日,一夜之间落下的雪仿佛永远也不会化似的,冻得人浑身打颤。
阿韶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绕远路回仙界,能上神界这事,她谁也没说。
这么久了,神君和长昀都不知所踪,让她既担心,又无奈。
百年前崇吾山,阿韶隐约记得自己看见了神君,可她醒来已被地仙送回了昆仑,然后养了很久的伤。
北斗把消息捂得很死,但她猜,就是长昀伤了素辉。
可那也意味着,长昀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神君呢?难道素辉竟胆大到敢杀害天神?
若是能碰到风神殿下就好了,阿韶闷着一张脸,刚跨进阊阖门,便摔了个趔趄。
她捏了捏冷冰冰扣在手腕上的锁仙镣,眼底划过几分恼怒,接着一步一步向业司走去。
近来仙族痛恨魔族,不知抽了什么疯,连带着她八百年前曾在人间维护魔族的旧事也被重提。
武官跑来昆仑治罪,本以为父亲会震怒地将她打一顿,没想到事实上,父亲震怒地将武官打了一顿,还差点叛魔。
阿韶有些惊讶,但还是跟着鼻青脸肿的武官上仙界领罚去了,也好趁机打探神君和长昀的消息。
业司的小仙官和她相熟,一边帮她换锁仙镣,一边唉声叹气:“昨日又治了几个仙君的罪,就因为他们在批判魔族时的表现不够积极。”
“你可小心点,让你骂魔族时你就骂,别想些有的没的。”小仙官头也不抬地劝道。
阿韶嘲讽地笑了一下,新换的锁仙镣压制着她的仙力,她这两日又上不了神界了,瞧着身旁人不多,她低着头,悄悄问了句:“北斗有什么新消息么?”
“还不死心呢?”
小仙官不太理解地瞥了她一眼,喝了口茶,支吾不清地答道,“后几天,仙坛,听说那两位主会现身。”
小仙官竖着根手指朝上头指了两下。
阿韶一愣,片刻后明白过来,袖中滚落一颗灵珠,顺着桌面,悄无声息地滚进小仙官的掌心,“这茶闻着不香,拿去买点好的。”
她淡笑着走开了。
素辉在太微宫躲了那么久,倒终于肯出来了,她得想个法子接近,然后看看她那伤,到底是不是长昀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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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成了雪山。
漫天飞雪将漆黑的岩石包裹,同样包裹那些肃杀凛冽的气息,圣洁的神光突然寂灭,显得本就荒芜的神界更加凋敝而凄冷。
娇美的桃花缀在干枯的枝头,像是被谁折了下来,又轻轻放在山脚下的雪地里。
转眼便被风雪淹没。
山顶,身姿飘逸的青年提步迈上石阶,一下便看到了那个静坐在平台边沿的女子,他黑沉的眼眸中浮出几分惊讶,却迟疑地没有动作。
女子侧身,神情懒散地把玩着手中的桃枝,艳红的花朵不断开放,又不断凋谢,有一种违背世间法则的美丽。
就像那个女子,绝色都不足以形容她。
是宇宙万生花费了数十万年才雕琢出来的神灵。
女子随手将桃枝插进山石缝隙里,转头看向一动不动站在石阶上的青年,不解地弯了弯唇角:“怎么不进来?”
青年顿了顿,慢慢走进去,停步在女子身前一丈,罕见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他确实应该说些什么,在这颗天地间最耀眼的明珠降世之际,作为第一个窥见这份美丽的存在,他思虑万千,最后终于干巴巴地说了句:“你醒了。”
女子眼中蕴着笑意的神采流淌,她站起身,驻足于青年面前,望着他微微呆愣的表情,忍不住发问:“怎么不敢叫我的名字,太初?”
太初怔了一瞬,很快对着她垂首一礼,缥缈的嗓音难得地带了郑重之意:“神羲。”
万生之神,亦是众神之神。
片刻之前,他确实不敢确定她是谁,如果不是她先唤他“太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