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为男似女,却又更加柔韧放肆。
  萧昶站在温泉里,水波在他手边波动,他的视线直勾勾的落在秦误的后背,虎视眈眈,但他终究没拦秦误离开。
  秦误在隔间换了衣物,就推门离开了。
  一直守在门边的小厮跟上秦误脚步,低声说:“犀角巷陈家发生灭门惨案,皇上震怒,急召九千岁回宫。”
  “嗯。”秦误早料到老皇帝会有此一遭,没太惊讶,他吩咐说:“日后给房里那位送的酒,不必干净,他命大,玩不死。”
  “是。”
  一出花阳楼,门口已经有人等着了,他弯腰坐上马车,马车夫甩了汗血宝马一鞭,马车飞驰而去。
  此时已经过了宵禁,宫门紧锁,然而城门守卫远远地看见了马车,连忙开门,马车奔驰过去,竟是畅通无阻。
  秦误走进皇帝寝殿时,他发丝还沾着水贴着皮肉,本就浓郁的五官被衬得更加浓墨重彩。
  净法没有坐在屏风后面讲经,站着身在床边沉默不语,老皇帝气狠了躺在床上僵硬发抖。
  秦误径直要走到床边伺候老皇帝,临到床边时,脚下却突然发软,他险些摔倒,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搀扶住了他。
  隔着一段距离,秦误被檀香扑了满身,手臂被一只大手紧握着,力气很大,轻而易举地就撑起了他的上身。
  他笑:“佛王殿下见笑了,奴才心急,一时间竟是唐突了。”
  秦误身上还有酒气,湿漉漉地沾着水汽,暗香中还有花楼的脂粉气,尤其,还有依附在他身上的麝香,馥郁明显。
  净法垂眼看他,说:“无事。”
  随即他松开了秦误,秦误走到老皇帝床榻边,躬身行礼,说:“奴才听他们说了,犀角巷陈家没有一个活口。”
  “究竟怎么回事?京城中有人竟敢犯下如此大案!”
  老皇帝未必关心一个五品言官,然而陈家几个时辰之前才领了他的赏赐,一家团聚,却转眼就被人灭了门,这种事还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显然是一种挑衅蔑视。
  没有一个皇帝会容忍如此忤逆之事,老皇帝气得直喘气,说:“查!给朕查!查个水落石出!”
  秦误连忙跪下来,继续说:“连陈忠的三岁孙儿都被抹了脖子。”
  “邻里之间还有好几位大人,也都说夜晚没听到任何动向。”
  “应当是故意等着陈忠大人回去,全家老小团圆享受天伦之乐时,大肆屠杀的。”
  “当晚大理寺已经去查了,大理寺寺丞说,凶手遗落了一把青龙匕首,是……是十几年前,宋首辅和赵将军麾下的青龙军……”
  秦误说着说着,就禁了声。
  青龙军是当年宋首辅和赵将军一手历练出来的护卫军,对两人忠诚度极高,最强盛时一度可以同宫中禁军相媲美,然而老皇帝忌惮这只军队,直接连续两次打击,一次禁军收编,一次直接借口青龙军纪律不严,祸害军纪全部下放了,当年军队中人还存没存活,就不得而知了,连带着赵将军和宋乘渊都一起挨了降职下放的罚。
  然而陈忠一家惨死,先前早已经融成钱币的青龙匕首却又重新出现,又正好宋首辅彼时锒铛入狱,关键证据落在陈忠家主夫人手里,其中关窍,无需多思便已经呼之欲出。
  老皇帝暴怒,额头上青筋都暴起,一把把床头边的青玉翡翠花瓶摔在了地上,落得个粉碎,他呵道:“放肆!”
  “宋乘渊好大的胆子!”
  “竟敢豢养私军!”老皇帝指着门外,干枯褶皱的手指指着门外,说:“来人!来人!让大理寺寺丞来!给朕即刻下令,斩杀宋乘渊,给朕抄家!儿孙后辈全都斩首示众!”
  “杀!杀!杀!都给朕杀了!”
  “是,陛下。”秦误低眸,他应下,却没上前安抚暴怒中的老皇帝。
  老皇帝自己在床上气得躺在床上直不起上身,盯着帐篷直喘气,呼吸浑浊粗重,视线松散,最后乏力地冷静了许久,才回过神,哼哼着说:“都是朕老了,一个两个的全都想着朕的位置。”
  “都给朕杀了。”
  “都给朕杀了。”
  “是。”秦误仍旧应下,他弯腰要退出去。
  老皇帝突然又出了声,语气冷静下来,透着无尽的怀念疲惫:“朕近来总梦到昶儿。”
  “他说他还活着。”
  “要是算算年纪,和你一般大了。”
  “给朕翻遍大齐,朕也要找到他。”
  “是。”秦误说:“奴才一定竭尽所能,搜寻三皇子殿下。”
  老皇帝放心了,挥了挥手,让秦误退下。
  秦误退下了,他回头看去,发现寝宫空荡。
  净法已然离开了寝宫,正在外间写祈福袋。
  净相跟在他身边,手里还揣着一本佛经,显然才讲完经。
  老皇帝登基后手段狠厉,为人凉薄,蔑视百姓,却对北黎佛域十分信奉,圣子佛王刚来不久,一直被奉为座上宾,佛王每日都会被老皇帝召来,为他讲解经文,清心消罪。
  秦误看见净法,上前行礼问安,净相站在净法一脸防备,然而目光却总不自觉地看向他的脸,看了一阵突然清醒后连忙又防备起来,嘴唇嗫嚅张合了几下,最后却始终没有说话。
  “佛王殿下。”秦误说:“殿下在写福袋,不知可否赠我一只?也好教奴才也沾沾喜气,好添个福气?”
  “这所谓福气,需得是经年福泽,日积月累,倘若为人作恶,只怕要了福气,反而无福消受。”
  净相很排斥秦误。
  秦误却笑:“奴才听闻神佛皆博爱,纵是死囚恶徒也愿意一并照拂,难道轮到奴才,就不博爱了吗?”
  “你!”
  “为善作福,你想要福气,不必记挂这种虚事。”净法拿着福袋,手骨处还有朱砂,修长如竹
  “殿下以为……?”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净法说:“善恶终有法纪纲伦。”
  “为善积福即可。”
  秦误笑:“所以,奴才从来一心向善,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秦误说:“奴才只希望上天垂怜,日后投胎好落个富裕人家,衣食不愁,娶妻生子,也不必挨了一刀子进宫孤苦一生了。”
  “……”净法沉默了片刻,佛珠拨动,视线淡泊,他说:“你明白就好。”
  净法写完最后一只福袋,一并给了宫人,就走了,秦误到底还是没要到福袋。
  净法走后,他吩咐宫人:“好生照料陛下,去请宫里的年轻美人来陪陛下,别叫他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是。”
  “九千岁,宋乘渊在狱中吵闹着要见陛下一面。”宫人压低声音,问:“要不要……”
  “不用。”秦误说:“他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开路,我要去见他。”
  “是。”
  正是深夜,黑暗如浓雾,秦误从马车上下来,秦误体寒,夜深露重就怕冷,系了披风走下来,长身玉立,面色如画,一队下人打折着灯笼开路,走到天牢门口,值夜的狱卒还在打瞌睡,听见声响连忙抱了刀,看到秦误,又立刻跪了下来:“九千岁,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带我去见宋首辅。”
  “是。”狱卒点了火把,往潮湿阴暗的牢狱里走。
  牢狱不是个伺候人的地方,尤其关在这里的大多是死囚,司狱是秦误手下的人,忠心耿耿就是手底下爱捞油水,在牢狱里如鱼得水,死囚在囚牢里食不饱,穿不暖,深夜无灯,潮湿如水潭。
  往日宋首辅何等风光,位极人臣,每月向宋府孝敬的流水极其可观,然而谁也不曾料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沦落到在囚牢里被克扣衣食,深夜无灯火的地步。
  宋首辅已然被折磨透了,一把老骨头熬不住司狱专门练出来的手段,直接瘦成了一把枯柴,身上伤痕累重得没有一块好地方,衣衫褴褛,死寂地坐在牢笼里,被沉浸绝望的黑暗覆盖。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败给秦误,一夜之间就落到这样的地步。
  他有从龙之功,又有无数功绩傍身,最后居然还是折损在一个阉党的三言两语间。
  陛下当真糊涂到这种地步吗?他还在疑惑。
  忽然,牢狱里渐传脚步声,火光大亮,宋乘渊眼目被火光照映,他眼睛迷糊着,看不清来人,下意识以为秦误不会前来,是陛下亲自下了大狱,他跌跌撞撞地爬了过去,贴着牢门哭泣不已:“陛下……陛下!”
  他痛哭流涕,哀嚎认错:“臣,臣鬼迷心窍。”
  “当初我儿为此谋利……我,我知道有错,但是我实在是做不到大义灭亲啊!”如此说着,他思绪上了心头,半跪下来,低着头,说:“臣,臣已经知罪了!”
  然而一道清朗声响,笑道:“宋首辅如此大礼,可叫我无福消受啊。”
  宋乘渊抬头,火光照见,他才看清楚那张妖孽祸主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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