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四目相对,师离忱有恃无恐地扬了扬唇角,裴郁璟眼中渐渐敛了笑意,神情陡然冷凝。
  突然,裴郁璟猛地凑到师离忱身前,靠近。
  他半坐在圣上膝前,手臂搭在了圣上的腿上,昂首时眼神幽幽的落在圣上脸颊,盯着只剩下一点淡红痕迹的牙印上。
  圣上动也未动,依旧懒懒地靠着椅子,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圣上微卷的长发半垂在身前,嗅着淡淡的香气,裴郁璟指腹卷了一缕墨发,忽地笑了,“圣上猜错了。”他语气森森,“毒是璟下的,璟怎么会盼着他好呢?”
  “你替他为质,还给他下毒?图什么?”师离忱温声问。
  裴郁璟慢条斯理道:“自然是图高兴。”
  简单的一句话,隐隐透露出几分疯劲,这种类似感应到同类的味道,足够让师离忱刮目相看,因此他愿意多给裴郁璟一点耐心。
  让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他俯身,轻轻捧起裴郁璟的脸庞,仔细打量着,欣赏着,忽然觉得这张脸顺眼许多。也是这张脸看奏疏时的表现,差点让他以为猜对了。
  结果这狗东西玩得一手变脸,又在演。
  师离忱低声笑了两下,亲昵道:“都说了别演,再敢耍朕,朕赏你一个穿心箭,记住了?”
  贴在脸颊的手掌微凉,裴郁璟忽然感到嘴唇有些干涩,忍不住摩挲两下绕在指间的,小皇帝的细发。他觉得,不如给他两巴掌来得舒坦。
  宣膳的乐福安回来,一见二人靠得如此近距,尤记得上回的教训,顿时警铃大作,拔高嗓音大喝一声:“你离圣上远点!”
  此次交谈以乐福安的怒斥声为结尾。
  夜色渐浓,
  第一回谈判。
  失败。
  第19章
  晨间细雨过后,拨云见晴。
  午后日光灿烂,镇国侯班师回朝,远远可见军旗飘扬,月商国崇尚玄色为尊,军旗以玄红二色为主。
  早放了消息,百姓夹道欢迎,楼层高的就从窗户探出脑袋,往下撒花丢香囊,欢呼雀跃声声不断。
  跟随进城的都是亲兵军卫,玄甲军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整齐划一,铁蹄踩在街上发出沉闷响声。
  玄甲军最前方,并列前行的是前来迎军的穆子秋,以及面色肃冷的镇国侯。
  穆子秋满脸骄傲,笑嘻嘻地吹嘘道:“爹,儿子现在可出息了,是禁军中郎将,禁军副手!圣上赏识我,说不准过段时间我能调到御前护驾去呢!”
  镇国侯冷冷瞥他一眼,一言不发。
  穆子秋等半天也没等到他爹一句夸,不满道:“爹,您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儿子出息了!”
  说话间,他摘掉砸到头上的香囊,挥开差点掉眼睛里的花瓣。幸亏禁军在旁边拦着,否则这人得冲到前头来。
  镇国侯板着张脸,意味不明道:“是吗中郎将将军,圣上把调遣禁军的令牌给你了?”
  穆子秋凝噎一瞬,反问:“什么令牌?”
  十万禁军守京都,这回与南晋交战调走五万,京都留守了五万。中郎将按理是能得到最少一万的禁军调令,在武将中算是不错的官职。
  可镇国侯瞧着穆子秋听到令牌两眼茫然脑袋空空的样,就知道这小子八成连中郎将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被圣上忽悠住了。
  镇国侯被这个老来子气到不打一处来,声音刻意压低,斥道:“连中郎将职务都摸不清楚,蠢货!就你这样去边关活不到三天。”
  “圣上就是看重我!前两天林氏抄家都是派我去监管的!”穆子秋反驳,不许他爹说不行。
  监管抄家算什么重要活计,若真看重,穆子秋早该参与林氏一案的调查,而不是等结案了才得了个不轻不重的活。
  但这话说给傻儿子听,估计他也听不懂,镇国侯难免不为穆家的未来发愁,忍不住叹气。
  穆子秋被他爹叹气的声引得侧目,不满的嘟囔:“咱们两年没见了,一回京都就挑我身上的刺,这事我要告诉阿娘。”
  镇国侯眼睛一瞪,胡子都跟着跳了跳,咬牙切齿:“少在你阿娘面前嚼舌根,这臭毛病改不了了是不是?淑华要是赶为父去书房,你小子也别想落好!”
  ……
  清风迎面,师离忱站在城楼高处,垂眸看着。
  他脸上牙印已然全部淡化,披了一件大氅,隔空点了点为首的镇国侯和穆子秋,眸中含笑道:“你瞧瞧他们,才见面,又吵上了。”
  乐福安打眼看了看底下,老脸笑得慈祥:“侯爷爱子心切,吵啊闹啊总归是忧心自家孩子才会如此。”
  镇国侯和世子虽在吵嘴但氛围融洽,其余人是插不进去的。
  看了会儿,师离忱轻轻转起玉戒,撩起眼皮望向天空,雨后的晴天,天总是格外的蓝。
  近日旧疾常犯,他不敢久站,呼吸了会儿新鲜空气,转身坐在了乐福安推来的轮椅上,依稀能听到城楼下的欢喝声。
  师离忱闭目养神,静静等待。
  不多时。
  守在底下的金吾卫来禀:“镇国侯与穆世子求见。”
  师离忱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摆手,“让镇国侯上来吧。”
  金吾卫低首领命,快步下去,命人放行,独让镇国侯一人上城楼,穆子秋被拦住了。
  穆子秋难以置信,“圣上又不见我?!”
  这儿可没人惯他,金吾卫面无表情,目视前方不搭话,交叉横在中央的长枪一动不动。
  镇国侯回头,冷脸呵他,“御前不可放肆,滚回家去。”
  见没有通融的机会,穆子秋‘切’了一声,根本不听他老子的话,就地找了个台阶坐,打算在这儿等着。
  ……
  城楼上。
  镇国侯一改玩闹之态,神情肃然跪地行礼,双手高举着一枚虎符,沉声道:“臣承蒙圣上厚爱,出征归来,幸不辱命,前来归还虎符!”
  师离忱起身,俯身将人扶起,打量几眼,叹道:“边关两年,爱卿劳苦功高,也瘦了。”
  “为月商,值得。”
  镇国侯顺势起身,把虎符交到圣上手中后,他神色也松弛了些,苦笑道:“若不是圣上严格把关,军粮一粒不少的送到边关,将士们恐怕也撑不到今日。”
  “军需为重,不可懈怠。”师离忱轻描淡写道,“谁挡了军需,谁该死。”
  即便远在边关,镇国侯也听说了圣上登基后的丰功伟绩,忍不住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
  圣上监国一年,登基一年,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监国,做事仁善,完全看不出登基后的手段狠辣,心思缜密。
  想到宫中那位野心勃勃的太后娘娘,镇国侯又一阵头疼,与圣上寒暄几句过后,嗫嚅着嘴唇不知该提还是不该提。
  到底是嫡亲妹子,他舍不下。
  圣上似瞧出他的犹疑,道:“爱卿想说什么,便说吧。”
  镇国侯愁眉苦脸道:“臣是武将,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说话或许不大中听,还望圣上海涵。”
  师离忱姿态散漫地坐回了轮椅,噙笑道:“朕恕你无罪。”
  “那臣可说了。”
  镇国侯深吸一气,突然双膝跪地,猛地俯身叩首,语气认真道,“臣虽有功,但不敢居功自伟,太后年纪轻轻就入宫陪伴先帝,被养得不知天高地厚,可臣就这么一个妹子,臣知道她心思不纯,大逆不道,臣还收到她意图谋反的信件,故此臣也不要任何赏赐,只想求圣上,无论如何饶她一命。”
  不光是意图谋反的信,昨夜他还收到宫中连夜传出的,‘太后宫中女官私自盗取京都城防图’的事。
  这消息能传出来,显然是圣上刻意透露,等他的态度,因此他立刻做出了决断,舍兵权,保太后。
  话音落下。
  空气陡然凝滞。
  站在后头的乐福安恨不得塞住俩耳朵,大气都不敢出。论知晓内情,没人比他知道的更多。
  太后犯得可不止一件事,还有诛九族的大罪,包括圣上双膝总犯的旧疾也是太后娘娘的手笔。
  也得亏圣上宽厚,只把太后娘娘发配到九华寺去礼佛,这不太后前两日找了理由回宫,圣上也没拦着吗?谁能有太后娘娘自在啊!
  师离忱唇角带笑,笑却不达眼底,他歪了歪脑袋单手支着额角,垂眼淡淡睨向镇国侯,嗓音低沉情绪莫测:“换做旁人,单凭这些话,朕就该摘了他的脑袋。”
  镇国侯屏息闭目,将头埋的更深了些,等候圣上宣判。
  师离忱声音平常,“朕知道你是忠臣,否则两年前便不会和先帝举荐你出征,你不是不知道先帝最忌讳外戚干政,本想罢了穆家爵位,朕一力保之,况且你此次大捷回京,确实没让朕失望。”
  为了血脉亲情毫不犹豫地交出虎符,足以证明并不贪心。
  镇国侯嗓子沙哑:“臣惶恐。”
  玄铁造出的虎符刻着金文,师离忱懒懒地把玩起手中的虎符,轻描淡写道:“所以,你以为太后怎么活到的今天?是你的忠心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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