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圣上不在京都的消息,鹿亲王到了第五日了才知晓。难怪近日上书的折子都没有被打回来。
  鹿亲王儒雅的面孔不带一丝情绪,低头拂吹走盏中飘着的茶叶,眸中划过一丝诡色。
  圣上离京都城越远,便也昭示着越好动手。
  ……
  天蒙蒙亮时还能感受到几分霜露,待太阳完全升起之后,泌阳便几乎看不到任何雪色。
  河流缓淌,错落着分出岔道,横穿在田埂当中。
  此处田地多在平原,挨河而建,农户村落距离田地不远,瞧得见房屋炊烟。当地州府县丞依照律令已将水车投放使用,河道溪流田边,水车安插在合适的位置,随着水流吱呀转动。
  “公子慢些。”乐福安在前头开路,田埂旁的道路又险又窄,一个人走都尚且费力,踩空了旁边就是淤泥地,谁知道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虫子。
  乐福安生怕圣上一脚踏空,“来,奴搀着您。”
  “我还没到路都走不了的时候。”这老奴就喜欢大惊小怪。
  师离忱眼梢弯了弯,轻轻打掉乐福安伸来的手,轻笑道:“管家还是顾好自己吧。”
  乐福安笑出一脸褶子,“欸”了一声,拿脚踢开地上的草,免得这些不长眼的东西碍着圣上。
  此刻田中已有佃农在劳作。
  有条件的佃农,鞭策着前头的老牛犁地,对于佃户来说,有时候一头黄牛就是一户人家的全部财产。
  没有条件的佃户,就以人替牛,通常都是一夫一妻合作分工。打眼瞧去,每个区域都有佃农在负责开垦田垄。
  井然有序的新气象。
  日头渐渐移到中空,田埂尽头有一名妇人推着推车过来,车上有两个箩筐,向各处招手唤人,陆续有耕田犁地的人过去,从她那处取饭。
  这倒稀奇。
  师离忱饶有兴味地打量一会儿,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粮食重中之重,其次为银钱。自家做饭最划算,因此佃户不会舍得多花一份银钱去买饭,一般田庄这样的生意是没销路的。
  这里似乎不同一些?
  倏地,一捧白果被递到师离忱面前,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清新的果香。裴郁璟往嘴里丢了一颗,嗓音低沉:“尝尝。”
  “这么久没跟上,就是去摘这玩意?”师离忱捻了一颗,噙着笑看向裴郁璟,“你怎么找到的。”
  裴郁璟嘴角上扬,“南晋帝可没你那么大方,将士们的军粮晚到个两三天都是常事。”
  他神色吊儿郎当,语气轻松:“总不能老带着士兵去打劫鞑靼,只能上山打野味了,开春这种果子长得多,是难得的果子,方才路过那边山脚,瞧见长着这种树苗的藤蔓就去找了,果然有。”
  小皇帝胃口本就不好,来这一路食量比在宫中的更少,他都怀疑皇帝这隔三差五犯旧疾,是饿出来的。
  不想办法养养怎么行?
  此处多为田,山离这儿远呢,难怪许久都见不着人影。师离忱静静看着裴郁璟一会儿,忽然失笑,眼底全然是盈盈笑意。
  裴郁璟一时顿住,心底突然生出几分悔意。
  摘少了。
  早知师离忱那么容易哄,他该把一个山头都摘光的,一捧哪里够。
  师离忱心情很好,视线看向田地的同时,也将果子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水和果香一同在舌尖化开,果然是味道好。
  这东西他识得,放现代社会叫白色野草莓,俗语白萢。
  在这儿通常都被称作‘地果’,开春时长得最多,基本上有山的地方就有,不单拘泥一处。
  不过师离忱只吃了几枚,裴郁璟道:“不要了?”
  师离忱摇头,“牙酸,不要了。”
  裴郁璟略感遗憾,将剩下的地果全倒入了口中,抖了抖手上的叶子,当成扇子给自个扇风。
  “牛嚼牡丹。”旁边飘来老太监嘀咕的批判。
  裴郁璟充耳不闻。
  盘算着等会儿再去摘一些,等小皇帝想吃的时候再吃。
  ……
  师离忱一行人在田埂处站了许久,佃农赶着老黄牛恰好犁到了跟前,笑吟吟地打招呼,“哎!这位公子,田里脏,瞧够了赶快回去吧,等会儿起风了凉,再万一弄脏了公子的衣裳就不好了。”
  即便衣着样式朴实,可那料子柔软有光泽,一瞧就是华贵之物,又跟着两三个仆从,想来是哪家兴起外出踏青的公子哥。
  “不打紧。”师离忱含笑应着,点了点田埂尽头站着的一名妇人,“老大哥,向您打听个事,这田庄也有人做生意?”
  “公子折煞。”佃农憨厚地笑了笑,回首看了眼,“公子误会了,刘家娘子不是做买卖营生的。”
  师离忱挑眉,“此话何解?”
  话及此处,佃农叹了声,“年前与南晋开战,刘家兄长应了募兵去往边关,后头人没了,朝廷送了笔安家费被她长叔拿走了,说是要把刘家发扬光大,要科考,剩她一个寡妇守在家中。”
  他惋惜道:“这刘家娘子也没个儿女,眼瞧着家中田地无人照料,便找了里长商量,给各家各户洗衣裳,做饭打扫为报酬,请各位帮忙照料她家的田地,零零总总分配下来,我们每户也就多照顾半亩地。反倒是刘娘子要顾着二十几户人家,近来人都憔悴了不少。”
  师离忱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距离田地稍远些的林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惊得飞鸟四窜,“有,有死人!!是死人!!快来人啊!!去叫里长!!”
  郞义闻声而动,先掠过去查看情况。
  树根脚下,露出一截惨白无色的手,像是从土里挣扎着要往外爬,但没能爬出来指甲还死死扣着泥土,甲面紫到发黑形态可怖。
  发现尸首的是来解手的男子,紧紧拽着解到一半的裤腰带,胆子应是比较小的,被吓得面无血色,跌倒在地指着那截手,呼吁赶来的众人。
  “报官!快!快报官!!”
  第43章
  月商法度完善,多人发现死尸无法包庇弃之不管,里长先是叫人把死尸挖出来,辨认了一番,登时脸色大变,急急忙忙地叫人去县衙报官。
  这是刚入冬那段时间,在县里失踪的乡绅,家里头有些钱财关系,里长可不敢随意处置,得等县衙来人才能办。
  尸体拉到义庄,找仵作验尸办案还需要时间,事情进度由郞义盯着,师离忱先回了客栈。
  “公子难得出来一趟怎的还能遇上这事。”乐福安蹙眉抱怨道,“沾了一身晦气。”
  师离忱不咸不淡地扫他一眼,慢条斯理道:“遇到是好事,人人都粉饰太平那才是真的晦气。”
  “是是是。”乐福安讪笑着,自打了两下嘴巴,“怪老奴这张破嘴,什么话都乱说。”
  师离忱但笑不语。
  裴郁璟摘了一布袋地果回来,小心放在桌上打开了袋口,“全是刚摘的,比早上的甜。”
  “来得倒巧。”看着兴致勃勃的裴郁璟,师离忱指腹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唇角带着一抹笑意,忽道:“恰好朕也想问问你,今时今日,你是否还在想着叫天下大乱?”
  这里是泌阳最好的客栈,私闭性好,考虑到往来商人的机密,隔音做得也不错,故此师离忱不担心被人听到。
  裴郁璟眼底一沉,不知帝王为何突然提到这点,他敛去眸中转瞬即逝的阴翳,抬首笑着面不改色地道:“公子别说笑话,我可没有那样的本事。”
  “行。”师离忱不急不恼,指间捻着一枚地果,递到裴郁璟唇边,笑得温柔:“就当你没有吧。”
  不得不说,裴郁璟生得极好,深邃阴鸷地眉目,唇形也优越。
  师离忱长睫低垂着,拇指的指腹狎昵地按在了裴郁璟的下唇,以一种极为强硬的姿态让唇瓣分开,又将地果塞了进去。
  他慢条斯理道,“你这嘴,还是先堵着吧。”总爱说些装模作样的话,怪叫人心烦的。
  裴郁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师离忱,舌尖卷着酸甜的地果,含着半响喉结也跟着滚了滚。
  不舍得碾碎。
  ……
  天幕将暗。
  郞义带着调查结果回到师离忱跟前,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交代了。
  放在平时,县衙的破案效率肯定没有那么快,说不准还要拖上十天半个月,只是很巧,得了剿匪御令的房云哲在附近。
  房云哲听说出了命案,便将大理寺带出来的仵作指派过来验尸,他自己没过来,还要往南阳府别处走走,以免开春之后匪徒猖獗作乱。
  仵作从死者头部发现一根完完全全嵌进去的半截簪子,胃部有残留的迷药,由此推断出死者是被喂了迷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簪子成了钉,被钉入了后脑。
  杀人者或许是经验不足,断掉的半截簪子完全钉进了大脑后,以为死者咽气,将人用麻布一卷,埋在了地下。
  谁知死者在遭受重创后,只是进入了休阙状态,被埋之后又奇迹般回气,醒来后无法呼吸,拼了命的往外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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