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待到初秋一过,临近月圆时,刚好护送到了京都城外。福生奉旨在城外候着,截停了使团。
  马车内。
  南晋二皇子咳嗽剧烈,“怎么了?”
  福生笑眯眯道:“圣上口谕,邀使团于驿站歇息,不必入宫觐见。”
  这只是体面的说法,若是重视便该让出使的使者打理过后立即入宫,而非随意安置在驿站。
  闻言,穆子秋的嘴角逐渐上扬,压都压不下。见状,房云哲给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注意表情。
  马车内安静了片刻,随后车厢门被打开,一个神态虚弱的青年走出来,似乎并未因被怠慢而恼怒,温文尔雅地道:“听闻七皇弟在月商深得帝心,现居宫中。他和本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来月商有近一年,母妃与我都十分想念他,还望公公将本殿的思念之情,转达一番。”
  福生拘礼,笑面道:“咱家尽力。”
  此时。
  另一辆马车中,传来女子的声音,“二皇兄,先进城吧,你我舟车劳顿,也需时间先修整一番。”
  ……
  护送使团的房云哲与穆子秋回去述职。
  这会儿乐福安已经重新回到御前。只是他发现,他之前的活全被裴郁璟这小子给抢了,他竟无半点用武之地!
  福生回宫后,将京都城外发生的事,与圣上仔细回禀。
  师离忱问裴郁璟,“你可要出宫见一见?”
  裴郁璟嗤道:“迟早要摆宫宴,宫宴上能见,私底下就不去了,又不是真有什么深厚的情谊。”
  师离忱笑了笑,转手命监察司盯紧这帮南晋来的使团,又安排死士盯着太后以及与镇国公相关之人。
  好不容易南晋和亲使团到了京都,他不信太后能坐得住。
  当然。
  也要留一点缝,给他们下手的机会。
  师离忱垂眸,心情颇好的在纸上提字,朱笔赤红如血描出几道痕迹……不给缝,又怎能师出有名的发作?虽然他并不在意什么正当理由,但镇国公在意,怎好让老臣寒心。
  他必须要让镇国公看清楚。
  *
  寿安宫。
  收到南晋使团到京都的消息,太后捏紧了衣袖。
  镜中她低垂着头,神情游移,不知想到什么,蓦然站起,将桌上的木梳砸向了镜子!
  “去告诉他们。”穆锦绣道,“哀家答应了,一切照计划行事。”她身后梳头的宫女,低声应了,随后退出殿内。
  ……
  转眼到了宫宴。
  涉及两国和亲,官员携其家眷出席,也不再分殿分席,而是一同出席于太极宫。
  太极宫有时会召集内阁议政,地方大,容纳得下诸多席位且不拥挤,而男方在左侧,女方在右侧,隔开一定的距离,按照位分相坐,不会叫人尴尬。
  御史台的御史早就做好和南晋使团打嘴仗的准备。
  可惜这回来的使团,格外安分,恭恭敬敬的上殿,恭恭敬敬的行礼入座,没有半分逾举,倒叫他们的准备毫无用武之地。
  师离忱浅笑着咽下一口酒水,睨了眼南晋二皇子,“听闻南晋帝年事已高,不知身子近来可好?”
  “还算尚可,只不过父皇一直惦记着在月商的七弟,食不下咽寝不安宁。”裴敬元叹道,“却不知七弟如此得圣上厚爱。”
  说话间,他瞥了眼就座与师离忱下首的裴郁璟。
  裴郁璟的座和师离忱的挨得很近,这并不合规矩,但月商百官只当瞧不见,别管无用的闲事对谁都好。
  宫宴上的东西并不合师离忱的胃口,裴郁璟正在小心的挑鱼刺,圣上喜欢吃红烧的鱼。
  这种鱼刺多,不好提前剔除,御厨倒是可以在片好鱼肉后,一根根把刺拔出来,可哪样反倒失了味道,师离忱又不爱吃了。
  裴郁璟便有了给圣上剔鱼刺的习惯,他将碟子里的鱼肉呈到师离忱前头,瞥一眼裴敬元,“圣上不厚爱我,难道厚爱你?”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开始装聋了。
  莽夫说话便是如此直白。师离忱被他这话逗得低笑两声,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转眸对裴敬元道,“二皇子恐怕得和南晋帝说一声,朕喜欢郁璟喜欢的紧,实在舍不得放他回去。”
  裴敬元用帕子捂唇咳嗽了两声,视线扫过裴郁璟时露出一瞬阴狠,转而低眉顺眼道:“那便劳烦圣上,多多照看七弟。”
  谈话间。
  郞义绕进殿中,在师离忱身侧附耳低言了几句。没别的,也就是太后借机想做点什么,弄好了陷阱,等着他跳呢。
  师离忱唇勾了勾,往后靠了靠,轻慢地笑了一声,抬指示意郞义下去。
  师离忱温声道:“月商的青年才俊皆在此,公主这些日子便在京都城中好好住上几日,看看可有瞧得上眼的。”
  和亲公主俯首应了声。
  师离忱起身,“朕乏了,诸位自便。”
  裴郁璟正要跟上,师离忱侧目,意味深长道:“你兄弟千里迢迢而来,别让他失望。”
  裴郁璟回首,瞥向裴敬元。
  他停顿片刻,蓦然一笑,森森道:“好啊。”
  第79章
  师离忱刚走不久。
  裴敬元便不着痕迹的与对面的和亲公主对视一眼,和亲公主了然,和一旁的宫女低声说了几句,便被带离了席间。
  并无人在意。
  ……
  皇城内庭灯火通明。
  小宫女在前方引路,女眷更衣,旁人需得回避,至僻静处小宫女后颈一疼,陡然被绞晕过去。
  和亲公主后退一步,目光冷静,任由小宫女倒在眼前,对上身旁出现的另一名宫女,神色不见任何紧张。
  “公主,这边。”
  宫女福身,将人往另一个方向带去,同时将一个精巧小盒送到公主手中,里头装着剧毒,细声细气道:“先吃解药,在将口脂涂上,吃一点必死。事成后拿另外半分解药,事不成……”
  “他不死,你死。”
  闻言,公主无半分犹豫,吞下一枚药丸后打开盒子,用指腹蘸取口脂,把唇色染得鲜艳。
  *
  太极宫。
  宫宴继续。
  裴郁璟大马金刀地落座位上,盯着裴敬元,示意内侍给他倒酒,指尖在桌面轻点笑意森森——
  “皇兄,喝啊。”
  此刻裴敬元面色已然有些不好,这并非是第一杯,而是第八杯,从最开始为了彰谢他千里迢迢带来母国消息,到后头一点理由都不想找,直接倒盏催喝,完完全全瞧不出半分兄友弟恭。
  更像是寻仇。
  哪怕是一旁的百官也察觉到了气氛之微妙,聊天议论声都渐渐小去,将关注点落在了二位南晋皇子身上。
  见裴敬元迟迟不动,殿内响起裴郁璟骤然低冷的嗓音。
  “喝。”
  裴敬元想找借口,却听裴郁璟道:“皇兄可要想好了,圣上命我代为招待,你若不喝便是对月商陛下不敬,怕是有碍于两国邦交……”
  这顶帽子扣下,瞬间将裴敬元要说的话堵了回去。他侧目看了看周围官员扫视过来的目光,咬咬牙,提杯一饮而尽。
  一杯空,又被倒上一杯满。
  “喝。”
  空一杯,又倒一杯。
  “喝。”
  “……”裴敬元实在喝不下,脸色惨白,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发颤。见状,跟随进宫的南晋侍从提醒道:“七殿下,我家殿下身子不好怕是不能再喝……”
  裴敬元也想顺着台阶下,抬眼便对上一双森寒的眼眸,他脊背陡然发凉,一瞬间脑中回忆起许多血腥场面。
  裴郁璟神情阴鸷地看着裴敬元,就像是看路边的一滩烂泥,语调平静无波:“我说,喝。”
  不是商量,是命令。
  裴敬元强撑着,又喝下一杯,这一杯下肚他立刻用手绢捂住了唇,猛烈咳嗽了起来,帕子拿开上头一滩血渍。
  此时宴上已然鸦雀无声。
  或明或暗的视线都在往这边瞟。
  侍从急切道:“二殿下!”
  这会儿,裴郁璟一步步走下台阶,坐在那儿尚且叫人不能忽视,一站起来给人的压迫感便更强烈了,将光影全部遮挡,宛若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他手里拿着酒盏走到裴敬元案前,嘴角带起一抹森然的笑,“这杯,是我敬皇兄的,皇兄不能推脱了吧?”
  裴敬元虚弱道:“七弟……啊!”话未说完,头上骤痛。裴敬元被一把扯住了后脑,半个身子都被拉出了前案,裴郁璟目光森冷,像提着一个死狗畜生般将他拽了出来,硬按他灌下了这杯酒。
  侍从大骇惊诧,却不敢上前阻挠。
  裴郁璟像抓鸡崽似的一边将半个杯盏都塞到裴敬元口中,一边慢条斯理地和宴上众人道:“有请诸位大臣做个见证,我们兄弟间在宫宴上闹了点小矛盾,圣上也知道,诸位大人就当没看见?”
  众人顿时错开视线,嘻嘻哈哈地看天顶看地看桌,一派装聋作哑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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