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到酒店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房间里很安静,简初换掉衣服,没有休息,而是直接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她没有丝毫犹豫,点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名字——“ameliachen”。
第22章
amelia是她法学院的同学,一个土生土长的英籍华人,毕业后没有选择去顶级律所赚大钱,而是投身于一家非盈利的妇女儿童保护组织,专门为弱势群体提供法律援助。
当年简初那笔巨额捐款,也是和amelia一起完成的。
电话很快被接通。
那头传来amelia爽朗而带着惊喜的声音:“jane?我的天,你终于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简初唇角微扬,声音不疾不徐:“最近太忙了。”
她没有寒暄太久,话锋一转,便直接切入了正题:“amelia,我遇到一个案子,想咨询你一下。”
她没有透露过多私人信息,只是将那个男孩的情况以一个抽象案例的形式,冷静而清晰地讲述了一遍。
amelia在电话那头安静听着,没有打断,等简初说完,*她的语气也跟着沉了下来。
“这种情况,在伦敦很典型。”amelia说,“他姐姐的情况如果属实,建议她尽快去市民咨询局或jobcentre申请相关福利。但你知道的,这些申请流程极其繁琐,尤其对一个连母语都不是英文、又没有接受完整教育的单亲妈妈来说,难如登天。”
简初一边听,一边打开笔记软件,飞快地敲下关键词。
“而那个男孩——”amelia顿了顿,“如果他还未满18岁,进入少管系统其实并不一定是坏事。那里面会分配固定的mentor,安排他完成基础教育,还有心理辅导和职业技能培训。说实话,对像他这种游荡在社会边缘的孩子来说,这可能是他人生唯一一次被关心的机会。”
简初心中一动,放慢了呼吸。
她等对方说完,才开口道:“amelia,我想雇你。做那个女人的代表律师。”
她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她不懂流程,也不懂文件,连申请福利的信都写不出来。你知道的,很多底层人连自己的税单都不知道怎么报。”
电话那头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jane,你还是没变啊。理想主义的老毛病,一点没改。”
简初没有接话。
她握着手机,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经手的一个案子。那时候,她为一个年轻男子做无罪辩护。她坚信那人是无辜的,是被冤枉的。案子打赢了,她赢得了一场漂亮的胜利,却也因此被那人跟踪了整整三个月。
有一次夜归路上,那人将她拖进一条暗巷,用手紧紧勒住她的脖子。
事后警方问她有没有什么征兆,她说有,可她没当回事。她相信人可以被改变,相信每一个人都值得被重新定义。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那里早已没了痕迹,却仿佛还残留着那种濒死前的冰凉触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amelia再次开口,声音温和而坚定:
“但这个世界——”
“需要像你这样的理想主义者。”
简初没有说话。她望着窗外的光影,指尖依旧停在键盘上,心里却仿佛有某个地方,被这句话,轻轻击中。
挂掉电话后,简初看着自己整理出的那份文档,心中已经有了清晰的计划。
她先是起草了一份详细的指引文件,将如何申请各项社会福利的步骤、所需材料、申请地点和注意事项,都用最简单明了的中英文双语标注出来。
然后,她给amelia所在的妇女保护协会官方邮箱,发送了一封匿名求助邮件,详细描述了男孩姐姐的情况,并附上了地址,请求协会能够派一名社工,上门为她提供申请指导和心理支持。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看着自己整理出的那份详尽的援助计划,心中那点因为男孩一家的困境而升起的沉重,终于被一种尽人事的笃定所取代。
她站起身,想去客厅倒杯水。
当她推开房门时,意外地看到沈砚舟正站在吧台前。
他没有开电视,也没有看文件,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客厅的光线很暗,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沉默的侧影。
他的左手,正费力地,试图拧开一瓶新的矿泉水。因为右臂被支架固定着无法发力,他只能用左手和身体别扭地较着劲,瓶盖却纹丝不动。
他又试了一次,手背上青筋凸起,瓶身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了“嘎吱”的、塑料变形的声响。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耐心,烦躁地将那瓶水砰的一声,扔回了吧台上。
那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是简初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如此外露近乎于狼狈的挫败感。那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却被一个拧不开的瓶盖,困在了原地。
简初在不远处站了几秒,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径直走到吧台前,拿起那瓶水。她的手指纤细,只轻轻一用力,瓶盖应声而开。
她将那瓶已经打开的水,轻轻地放在了他面前。
沈砚舟看着她,又看了看那瓶水,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道谢,只是拿起水,喝了一大口。
简初也没有立刻离开,她靠在吧台的另一侧,给自己也倒了杯水,然后用一种近乎于陈述的平淡语气,打破了沉默。
“我下午出去了一趟。”
沈砚舟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但他没有看她,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我去了那个男孩家附近。”简初一边慢慢地喝着水,一边继续说道,“也看到了他姐姐。”
沈砚舟喝水的动作,停住了。他终于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简初没有看他,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他没有说谎,家里情况确实很糟。我联系了伦敦的一个同学,她在妇女儿童保护组织工作。我已经把那家人的情况,匿名发邮件给了她的机构,后续会有社工跟进,帮他姐姐申请她应得的社会福利。”
她说完,将水杯放下,终于迎上了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
“但是,”她说,“我还是会起诉他。”
沈砚舟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固执又清亮的眼睛,良久,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的意味:
“你总是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这话里,没有赞扬,也没有批评,只是一种看透了她本质后,近乎于叹息的陈述。
“没办法,”简初站直身体,将杯子放回原处,“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原则。”
她说完,便准备回自己房间。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沈砚舟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简初。”
她回过头。
他看着她,眼神深沉。
“谢谢。”
简初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深沉的眼睛里,难得地,没有了往日的审视和压迫。
她心头那点因为他过往行为而起的怨气,莫名就散了些。她收回目光,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这句迟来的道谢。
“不客气。”她说完,便准备回自己房间,把空间留给他。
“等等。”沈砚舟却又一次叫住了她。
简初回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只见他抬了抬自己那只还打着绷带的右臂,然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桌上酒店的菜单,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理所当然的腔调:
“我叫了酒店送餐。种类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而且,我右手不方便。”
简初看着他,几乎要被气笑了。
这个人,前一秒还在示弱,下一秒就已经开始熟练地用他那套资本家的逻辑,将他的需求,包装成一个她无法拒绝的解决方案。
她本想说“你可以叫酒店服务”,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知道了。”她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抱起一个靠枕,“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沈总。”
没过多久,酒店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
菜品很丰盛,清淡的菌菇炖鸡汤、低脂蔬菜卷,是他特地交代厨房做的,适合伤口恢复;也有她爱吃的炙烤牛排和鳕鱼,摆盘精致,香味扑鼻。
简初先帮他铺好了桌布,将托盘一一摆好,又熟门熟路地拆筷子,递到他左手边。她正要帮他夹菜,却见沈砚舟已经利落地拿起筷子,用左手夹了一块菜,动作流畅得让人挑不出错来。
她眯了下眼,双手胞兄盯着沈砚舟,语气意味不明地说道:“合着你丫是在逗我啊,左手不是挺灵的吗?”
沈砚舟微微一顿,显然这才意识到“露馅儿”了。他抬头看她,欲言又止,最后低声解释道:“今天才开始学的,可能悟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