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概这就叫气场,周灵蕴镜里看自己,懊恼万分。可她有什么办法!
  她弯腰掬水,脸上那些黑的红的怎么也弄不干净,使大力搓得眼睛疼。
  关掉水龙头,她闭着眼去摸盥洗台上的肥皂盒,忽然,手腕传来温软触感,左肩一股强势力道,身体转了半个圈。
  “别睁眼,屏住呼吸。”姜悯掐住周灵蕴后脖子,把她押在洗手台,洗面奶快速在她面颊揉搓,调整水龙头清洗后,开始第二轮。
  周灵蕴乖乖不动,随她摆弄,感觉水每次快流进衣领,姜悯就伸手在脖子那抹一把,她忍不住笑。
  “干嘛?”姜悯声音很不耐烦。
  “你摸得我痒。”周灵蕴说。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是我心脏,姜悯镜里沉着张脸,“别废话。”
  “我没——”明明是你先问人家的。
  卫生间没开灯,光线有点暗,周灵蕴配合洗完,身高差使然,她湿淋淋一张脸抬起,睫毛挂水珠,姜悯整个手掌控制着她的下颌,指尖唇瓣冰凉柔软。
  如此温驯。
  姜悯微启唇,片刻恍惚。
  强调过多次,不是同一个人,她很清楚,在那人面前她是腼腆羞涩的,被动的,小心翼翼多看一眼都觉得冒犯。
  哪敢上手。
  其实真没多像,只是部分特定角度。
  那人清清冷冷,林中一湖静水,水面漂浮落叶,水下沉木堆积,从里到外都透着股死气,笑也岑寂。
  周灵蕴五官更为明丽,眉骨连接鼻梁整个走势像她生活的这片大山,挺拔俊秀,姜悯完全可以想象到她长大长开后,行走在庸世人潮中那份夭矫不群。
  她充满希望,贫瘠土地,努力扎根向上。
  “自己擦擦。”姜悯扯来洗脸巾不轻不重往她脸上一拍,转身离去。
  周灵蕴捏着额前一缕湿漉漉的碎发走到外面露台,万玉拉她到身边坐,掰下一块巧克力喂到她嘴边,“这个好吃,你快尝尝。”
  姜悯抬眼,周灵蕴本能张嘴接了。
  家里本没有这些零食,老妈打电话说念念要来,阿姨专门去买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周灵蕴一面咀嚼,一面含糊回应,说小时候她妈也给她买过。
  “香嘞。”她咧嘴冲着姜悯笑,牙缝黢黑。
  姜悯移开视线。
  谁是你妈?
  梦弟不好意思拿,看着她们吃,作为小团体里的领导人物,矜持为上,蛋挞也不吃。蛋挞不吃,小哑巴更不吃,在她身后背着手板着脸当保镖。
  蛋挞先开口,直言有事相求,主要内容就是卖惨,跟周灵蕴之前讲述的内容差不多——没有家庭托举,跟奶奶相依为命,又是个重感情的孩子,不舍得把奶奶一个人丢在大山。
  “上高中很贵的,要住校,不能住校的就得自己租房子,到处都花钱,高一高二还好,寒暑假打工,高三学习紧,学校要补课,苦哈哈读出来,考上继续花钱,考不上还是打工,晚打不如早打,攒点钱做小生意……”
  蛋挞一脸凝重,“现在大环境也不好。”
  懂得不少,还知道大环境。
  姜悯嘴角微带笑意,默默听她说完,却没个态度,只吩咐阿姨多烧几个菜,“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蛋挞挠头,毕竟是孩子,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她过去认知和经验的极限。
  不知该怎么办好,蛋挞干脆直接问了,“那周灵蕴可以去茶厂当学徒了吗?”
  “我能吃苦的!”周灵蕴紧跟。
  好一阵沉默。
  姜悯掏兜,低头,烟盒里叼出一根,咬破爆珠。
  她不打算抽,瘾上来,隔着烟纸闻个味儿解痒,也是让空着的一双手找点事情做,脑子活泛起来。
  对面蛋挞眼疾手快,包里摸出个打火机。
  周灵蕴接过,迅速上前,“咔哒”一声,给她点着了。
  姜悯松松落落叼着烟,一时愣住,瞅她。
  周灵蕴“嘿嘿”两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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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灵蕴:给大佬点烟
  第8章 苦的,也是甜的
  姜悯把烟掐了,“吸烟有害健康。”她本来就没想点,谁知道,对面几个狗腿到家了。
  “啊?哦——”周灵蕴屁股贴回板凳,眼睛睁得大大,很不解。
  “在戒了。”姜悯只得多说一句。
  手边没有垃圾桶,烟随手丢在桌面,小孩面前耍酷,高温灼伤的指尖微微痒痛,姜悯松松握拳。
  这时候,对面哑巴突然把手伸过来,烟抓了揣进兜里。
  蛋挞立即跳起,“你干嘛!”
  姜悯吓了一跳,抬眼,万玉解释,“哑巴经常给蛋挞捡烟锅巴抽。”
  “你胡说!”蛋挞大叫。
  “吸烟会得肺癌。”周灵蕴说。
  姜悯瞅她,那你还给我点?
  “烟好臭,我在麻将馆打工,一直闻烟味脑袋好晕……”梦弟一把抓住周灵蕴的手,“完了我不会得肺癌吧。”
  “你不是头晕?”周灵蕴认真想了想,“应该是脑癌。”
  万玉问脑袋怎么得癌,梦弟说她的脑袋里肯定长疙瘩了,完了。
  哑巴着急比划,蛋挞用手语跟他吵架,激动处,双臂舞出风声。姜悯发现这两个人胳膊都很细。
  “他是失语人士吗?”姜悯小声问周灵蕴。
  周灵蕴点头,“他小时候喜欢唱歌,他爸嫌他吵,喝醉酒把他舌头割了。”
  姜悯“啊”一声,脸色煞白。
  哑巴能听见,一边跟蛋挞吵架,一边把舌头伸出来指给她们看,表示还在,他不是没舌头的怪人。
  舌头没割掉,后来自己长好了,蛋挞带哑巴去医院看过,做了一堆检查,各项正常,哑巴不说话是心理问题。
  难以修复的,是他心灵的创伤,他因恐惧而失语。
  姜悯明白了。
  哑巴让蛋挞丢脸,蛋挞非常生气,“我以后戒烟行了吧!烟不顶饱又不解渴,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要得肺癌。”周灵蕴补充。
  “甚至是脑癌!”梦弟神经兮兮。
  姜悯本打算把剩下那盒烟送给蛋挞,眼下作罢,“戒了好。”
  嘻嘻哈哈耍闹一通,阿姨门边探身,宣布开饭,姜悯让她们把桌上零食分了。
  万玉捡了个塑料袋装,都给梦弟拎着,“回家给你小妹。”
  梦弟把巧克力拿出来给周灵蕴,“你不是说你妈以前给你买过这个。”
  周灵蕴把巧克力揣进怀里。万玉没要,说她妈经常给她买,蛋挞和哑巴也没要,说自己有钱买。
  姜悯静静地看着她们。
  这帮小孩吃饭都有一个共性,速度很快。腮帮鼓鼓还没咽,筷子就急着往里扒,脸冲碗,眼睛用力向上看,瞄准自己下一个目标,胳膊马上伸出去。
  忙着去干什么呢?
  姜悯一开始说请她们吃饭的时候,有担心她们拒绝,很多家长会教导孩子不能随便拿别人东西,贪吃贪喝,觉得有失体面。
  可大人们都忘了件事,体面是自己给的,小孩肚子填饱,就不会去馋。
  她们都是没有大人在身边的,小小自尊心终究抵不过现实——那抓心挠肝的饿。
  急,当然急,急着赶路,急着回家干活,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小妹和鸡鸭猪牛。
  梦弟搁下碗筷,全身不安分起来。她倒是肚皮填得圆溜溜,妹妹们还在家挨饿呢,这让她怎么坐得住。
  她怀里抱着零食袋子,脸涨红。周灵蕴的事情还没解决,又拿人吃的,现在说走,她心里过意不去。
  蛋挞比她们年长些,抹把嘴,安排梦弟先回家照顾小妹。
  “你们明天不是要去县城?”周灵蕴让她们先走,“我没事的,我家近。”
  蛋挞很有些鬼心眼,“可姜老板还没有答应我们。”
  哦,半天不提,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姜悯失笑。
  这餐她没怎么动筷,不屑跟小孩抢食,仰靠椅背,表情始终淡淡。
  也差不多该说正事,姜悯正了正肩,“我坦白讲了,我们是正规茶厂,从来严格遵从国家各项法律法规,学徒也好,正式工也罢,都不得聘用未成年人。不是我成心跟你们过不去,能不能明白?”
  她说,你们上门来找我玩,大家一起吃吃喝喝,我很高兴,我们是朋友。但一码归一码,公事和私情,不可混为一谈。
  话说得漂亮,顾忌小孩自尊心,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周灵蕴却听得稀里糊涂。
  在学校或大街上,遇到讨厌的人,大家会互相翻白眼,吐唾沫,表达自己的厌恶。
  喜欢呢,勾肩搭背,好玩的一起,好吃的分享,同甘共苦,同仇敌忾。
  爱恨简单,没有中间值。
  姜老板不许她去茶厂,却允许她每天来小别墅吃晚饭,到底是讨厌她还是喜欢她?
  只觉得脸有点烫,周灵蕴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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