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她摇晃着碗,“很久没有亲手做过吃的,有些生疏了。”
掌握不住火候,肉熬得有些老了。
这些话,慕容徽从来没有听谢鸢说起。
她的人生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她成为女帝之前,她做宫女、逃难,吃不饱穿不暖、被虞谦折磨的时候,另一半,她御极九尊,君临天下。
她从不喜欢提起自己的过去,好像这些事情是她的耻辱。
慕容徽在床上听着,忽而好奇,“你为什么不喜欢提起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吗?
谢鸢捧着碗,若有所思。
不喜欢提起吗?
也不是,她的童年里有芳姬,她凭借自己的力量躲过了匈奴的屠杀,逃难到南方,还反杀了虞谦。
她的一生,没有什么不值得提起的。
唯一的龌蹉,是两个跪下求人的时刻,都和慕容徽有关。
片刻后,她喃喃道:“也没有人问我啊。”
所有人都知道谢鸢曾经是虞宫中的奴隶,但真正知晓她回去唯有少数几个人。
没有人活得不耐烦了,会刻意去问她的过去。
谢鸢看向床上的慕容徽,“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以前的事情。”
慕容徽恍惚着,他似乎从来都不了解谢鸢。
慕容徽说,“你也好像没有问过我的过去。”
他年幼时被父亲逼着练习骑马世间,送到长安为质的岁月。
这话一出,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慕容徽忽然想起一件事,“话说,当年我去长安为质,你为汉宫女,我们或许曾经见过的。”
说到这里,谢鸢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止住了话,“或许见过吧,只不过那时候我和你谁都不认识彼此,就算见过,恐怕很快就会忘记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袒露心扉,说那么多话。
他们原来志趣相投,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天慢慢黑了,屋里一点火也没有。黑暗中,两个人的距离不觉间近了一些。
慕容徽说:“其实,你可以问我。”
“什么?”
“我以前的事,你可以问我。”
谢鸢试探性地问:“什么都可以问吗?”
慕容徽表示同意。
谢鸢懒洋洋地开口,“你来到楚国之前,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别人?贺兰太后有没有给你订婚?”
慕容徽被她呛了一下。
怎么问些这样的事情?
幸好屋内被黑暗笼罩,谢鸢看不见他发红的脸色。
“那就是有咯?”谢鸢故意撩拨他似的。
慕容徽吞吞吐吐地开口,“没、没有。”
“你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
他咬着字,说得非常艰难。在相爱的时候,最先说出口的人,就等同于先服软,服软就输了。
慕容徽不想做输家,但是他们两个,总要有一个先低头。
说出口后,他的心里感觉轻松多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呢?”
谢鸢忽然生出了想要逗一逗他的心思,说道:“我喜欢过一个人,从我十二岁那年就喜欢了。”
慕容徽愣了愣。
谢鸢的神思走远了,飘到了当年那个雪天,“那年,我的母亲生了重病,可我没有钱给她买药,是一个贵族少年给了我银钱,让我可以买通御医,给她治病。”
“即便阿娘最后没熬住,我还是很感激那个人,记了一辈子。不过那个人出身显赫,我与他有云泥之别,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和他,完全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那一刻,谢鸢听见了慕容徽心碎的声音。
许久之后,慕容徽才似乎鼓起勇气开口,“谁?”
谢鸢回以一声轻笑,“你猜?”
慕容徽没有猜,他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谢鸢才发现他睡着了。
没意思。
正当谢鸢准备抱着被子,在床下将就一宿的时候,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身影,不大的一张床,慕容徽给她腾出来半个位置。
被窝都被暖好了。
谢鸢说:“不好吧,你还伤着,我上床会蹭到你的伤口。”
慕容徽还沉浸在她心上人是其他人的打击中,没有走出来,压根不想理她。
谢鸢见他不说话,于是掀开被子爬了上去。心想这何尝不是给她台阶下?
两个人蜷缩在一张床上,还真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外面天寒地冻,他们同枕一张棉被,互相用自己的体温给对方取暖。
今夜徐州,寒风刺骨。
寿春城,淮南的城池。
这里位于扬州和徐州交接,逼近前线。
城池戒严,士兵们严阵以待。
一队人马乘着夜色,来到了城墙下。
城墙上的弓箭立刻对准了中间的马车,寿春令正好在城墙上巡逻,见这行车队是单枪匹马,而中间的马车极为宽敞,大概是哪个贵族,心觉有异,命人喊话。
“城下何人,从何而来,为何要进城,还不快报上名来?”
驱车的是一位女子,当即回道:“我们女郎乃谢家女,因徐州战乱而回京,借道此地,还请卫尉放行!”
谢家,当朝第一大姓,县令不敢怠慢,亲自下了城墙迎接。
只不过现如今北边战乱,这来路不明的一行人很有可能是间谍,出于谨慎,他来到马车前,“请女郎掀起车帘。”
车帘掀起,一个裹着冬裘的少女端坐在车内,身边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女肤白如雪,眼神微阖,看起来像是体弱多病的模样。
她扯下腰上的玉佩,递给了县令,“谢渲谢太傅,是我的叔父,尚书令谢芸,与我同辈,而他的郎君灵则,是我的侄儿,这是灵则郎君给我的信物,县令大可一验。”
她的声音如铃,非常好听。
县令接过玉佩,对着灯火细看,羊脂玉白无瑕,握在手中,隐隐暖意流动。
是一方好玉。
县令毕恭毕敬地将玉还给了车上的少女,“冒犯了,女郎请入城。”
车夫将车帘放了下来。
马车驶入城中。
车上的,正是谢崚和苏蘅止。
等到了客栈,苏蘅止忍不住问?“那个玉佩不是你今早系在衣服上的吗,什么时候成了谢灵则给你的?”
谢崚说道:“骗他的,哪有什么信物?”
她就是随便拿了块玉糊弄人罢了。
先敬罗衣后敬人,谢崚深谙这个道理,县令看见他们的衣着打扮和随从,便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知道他们是贵族。
她已经提前打探过了,谢家没有在寿春留人,县令没有见过她,也找不到谢家人,一时间也没办法验证那块“信物”的真假,只能从玉质判断。
何况谢崚只是在城中滞留一天,人也不多,于城防无害,谢崚料定他不敢得罪谢氏,不信他不放自己进来。
果然一切也如谢崚所料。
其实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谢崚最初并不想进城。
不过越往南走,流民就越多,到了夜里,土匪打家劫舍也是寻常事,谢崚带的随从不多,还是进城比较安全一些。
到了旅馆,谢崚卸了力,躺在床上不想起来。
这些天长途跋涉,她累得够呛,冬季风寒,她甚至不敢离开马车到外面吹吹风,在狭小的车厢内待久了,到了客栈,她总算能够舒展开手脚。
可她还没来得及放松,忽然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两人迅速停止谈话。
苏蘅止迅速握住了剑,将床上的谢崚拽起来,护在身后。
下一刻,甲兵破门而出。
一个面无表情少年走进屋中,“我倒要来看看,是谁敢把我当成侄……”
然后,他看到了谢崚,话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由最开始的冷漠,渐渐转变为惊讶,不可置信。
到最后,他神思恍惚地呢喃道:“原来,是你啊……”
第146章 打狗
还真是巧啊,在这里撞上了老熟人。
多年没见,奇怪的是,他们都有了很大的变化,然而在见到对方的第一面,还是能立刻认出对方。
谢灵则已经长成了青年的模样,他和他爹长得不甚相像。谢芸是圆滑文雅的样貌,而他的五官偏向于锋利,倒是和他的祖叔父——谢渲更相似。
清风白露,金相玉质。
谢崚心想,像谢灵则这种,大概就是世家大族最喜欢的继承人了。
……
谢芸听说谢渲为了谢鸢北伐,想要不顾病情奔赴扬州阻拦,但是谢灵则不敢让父亲冒险,不过他也没有办法说服谢芸。
于是,他把自己的亲爹打晕了。
然后摸出了他的印绶,代替他前往徐州完成未了之事。
路过寿春城,正好在此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