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程巷就骄傲的挺了挺胸,觉得有点过了,把刚刚吃了一堆烧烤的小肚子也挺出来了,就缩回去一点,笑着跟陶天然说:“要贵一点的可不可以啊?嘿嘿嘿。”
  陶天然点头:“当然。”
  可校外超市的冷柜里连哈根达斯都没有,呸。
  程巷就捡了只巧克力味的八喜,陶天然扫码付了钱。
  两人一起走到小超市外的长椅边,一人守着左边,一人守着右边。陶天然仰头,记得那是一株巨大的榕树,树冠斜斜的压过来,风一拂,浅金的光斑被叶片滤下来。
  程巷身上有很好闻的洗衣液味道,被初夏的阳光晒得暖暖的。
  程巷举举手中的冰淇淋盒:“你要么?”
  陶天然摇摇头。
  程巷吃得很慢。冰淇淋融化一点,她就小勺刮走那一点,送进嘴,慢慢抿化。然后扭头看着陶天然:“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你知道我家住在胡同里对吧。”
  “我不知道。”
  “喂。”程巷抗议:“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啊?你从高二开始就坐我后桌好不好,每次我跟秦子荞说起我们从小在胡同里长大吧啦吧啦,你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听到。”
  陶天然的眼底酝了点笑意,极浅,不易察觉,只像叶片滤过的光斑在她眼底一闪而过。
  “嘁,你逗我啊?”
  “总之呢我家住在四合院里。我的卧室,嘘小声点,以前是违章建筑来着。卧室的中间吧——”程巷用爆炸新闻的语气:“有一棵大梧桐树,活的!”
  她翕动着睫毛看陶天然:“以后带你去看呀?”
  一阵短短的沉默。
  陶天然塌着睫,看程巷细细的手指不自觉将冰淇淋的纸盒攥紧。
  陶天然点点头:“好。”
  耶!计划通。
  程巷的眼底就迸开一场小型的烟花,也不说话,低头带着唇边的小括号,舀一大勺冰淇淋:“陶天然你真不吃啊?你尝尝看真的还蛮好吃的。”
  那天风很轻柔,阳光正好。
  陶天然并不清楚自己形容起世界来为何总是如此寡淡的句子,来来回回。但她想起和程巷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只记得风正轻柔,阳光正好,树梢透着新绿。
  初夏的时光长得像永远没有尽头。
  她和程巷静静坐在树下,程巷慢慢吃着一只冰淇淋,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她凑过去接了。
  程巷问:“好吃么?”
  “好吃。”
  然后,她们便都没开口再讲话了,一起望着眼前的榕树。
  程巷离世后,陶天然在很多个瞬间,突然想起那一天。
  想起那天在洗手间隔间、听到那两个女生说的话——「习惯」。
  她对程巷,真的只是习惯而已么?
  现在陈初夏站在她面前问,什么样的人可以真正走近她?
  去年夏天她靠在文创园青石板铺就的圆形拱门里,一呼吸都似有回音,灯光昏茫,她带着醺然的醉意,望着面前陌生的陈初夏,当陈初夏想来碰她右手的尾戒,她忽地扬起手。
  每一个毛孔都在防御。
  原来,从来只有一个人可以走近她。
  她忽然问陈初夏:“你很喜欢你女朋友吗?”
  “当然。”陈初夏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这么问?”
  “有胃疼的感觉么?”
  “……啊?”
  “胃疼的感觉。”陶天然重复一遍,学着以前程巷的动作在胸前比划:“胃里像烧起来一样,一路往上,一直到这里、这里,直到嗓子眼,淹没过心脏。”
  “这是什么浪漫的说法?”陈初夏笑了:“我没有过。你有过吗?”
  陶天然顿了许久:“我不知道。”
  她只知道,现在世界上再没有那样的新绿,也再没有那样轻柔的风了。
  ******
  陶天然吃完火锅回到家,褪下白衬衫和西裤扔进脏衣篓,抬手抚了抚发紧的后颈,走进淋浴间去。
  她赤足站在冰花纹的大理石砖上,脚趾莹润如贝母,小腿胫骨纤细修长,透过磨砂玻璃能望见不停有水珠顺着滑落。
  吹干头发,陶天然走到脏衣篓边,拎起衬衫闻了闻,蹙眉。
  想起以前和程巷吃完羊蝎子回家。
  她褪下一身衣物,看衬衫上溅落的油点子,避开脏衣篓,直接拿去旧物回收的收纳袋。
  “诶诶诶诶你干嘛?”程巷正在她旁边脱牛仔裤,见她动作,一只脚还套在牛仔裤脚里朝她跳过来,一歪,靠在了她身上。
  “胸前溅上油了。”陶天然说:“洗不掉了。”
  “陶天然你……”
  陶天然感到,程巷是凭借对她的热爱,硬生生忍下了“有毛病吧”几个字。
  改为轻声细语的说:“这就不要了啊?好贵的多浪费啊。你怎么知道洗不掉?”
  程巷将她的衬衫拎起来,细看了看:“让我试试看嘛。”
  生活阳台上,程巷抱着双膝,蹲在轰隆轰隆的洗衣机前发愣。
  陶天然走过去,揉了下程巷的头顶。
  程巷还盯着洗衣机转来转去的半透明滚动盖。
  “蹲在这里干嘛?等它洗完再过来不就好了。”她伸手想把程巷拉起来。
  却看到,程巷在哭。
  陶天然的手一顿。
  其实程巷很爱哭,就像程巷很爱笑一样。她对世界伸出毛茸茸的触角,毫不保留的感受一切。
  但陶天然对她的哭,印象很深的有两次。
  一次是高三程巷来找她、大哭着说自己拔牙了的那次。
  一次就是现在,程巷对着旋转的洗衣机桶默默流泪。
  程巷轻轻挣开她手,低头匆匆走到洗手间去了。
  陶天然犹豫了下,跟过去,叩了叩门:“小巷?”
  “嗯。”程巷浓厚的鼻音从门里传来,连同哗哗的流水声。
  “为什么哭?”
  “没有啦。”程巷的声音带勉强低低的笑意:“无论怎么洗衬衫面前还是留了点小印子。陶天然,你是不是要把它丢掉了啊?”
  陶天然拉开门走进去:“不丢。”
  “真的?”程巷小巧的鼻头都红了。
  “嗯,真的。”
  很久很久以后,陶天然站在自己家的洗衣房,把吃过火锅的衬衫西裤塞进洗衣机。
  她从小没怎么吃过物质的亏。可从那次以后,她很少再会随手将衣物丢掉了。
  衬衫洗过许多次,视觉上看不出差异,只是贴在肌肤上的触感,会比新衬衫柔软许多。
  陶天然脑子里冒出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程巷就像她的一件旧衬衫。
  或许那天晚上,程巷哭得也不只是一件衬衫。
  ******
  “哈!”易渝和陶天然一起坐在客户的工作坊里,笑得无比大声。
  对面鹤发童颜的老太太,名叫谢咏寄,是珠宝设计界首屈一指的大神,年事已高,深居简出很久了。
  这会儿易渝挑起一根手指,虚虚点着陶天然:“您要给她介绍对象啊?您能想象出她跟男的在一起的样子么?”
  谢老太太慢条斯理喝口茶:“我也没说要介绍男的啊。”
  “噗——”易渝本来跟着谢咏寄喝茶呢,这时一口水喷了出来,又抽张纸巾蘸着自己嘴角:“老、老太太,您挺新潮啊。”
  谢咏寄不紧不慢开口:“我有个侄孙女……”
  “等等,您等等。”易渝竖起一只手掌:“我修正一下我刚才x的说法,就她这样儿,您能想象出她跟任何人在一起的样子么?无论男女。”
  无论多清高的艺术家,牵起红线来都是一副居委会大妈的样儿。笑眯眯问陶天然:“小陶,你谈过女朋友吗?”
  “谈过。”陶天然点头。
  “噗——”易渝又跟一旁喝茶呢,这次不仅一口水喷了出来,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尖,捂着唇口齿不清道:“你你你!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陶天然:“你也没问过。”
  “到底什么时候的事?”易渝上手扒拉陶天然的肩:“你进我公司那会儿,你有没有女朋友?”
  陶天然将她的手挪开:“有。”
  陶天然不是跟同事走很近的那种人,在公司不怎么聊起自己的私生活。她有女朋友这事,从未想过隐瞒,却也没机会提及。
  唯独那年公司年会。
  易渝是挥金如土的性子,她不仅喜欢组织大家一起去ktv、边唱《死了都要爱》边撒钱,那年有个乐队正火,她还把人家给请来现场表演。
  所以那年年会租了正式的会场,人人穿礼服。
  陶天然回家问程巷:“要不要去?”
  程巷一双眼亮闪闪的:“那个乐队真要来啊?”
  陶天然一压下巴:“嗯。”
  那乐队是在之前一档综艺里火起来的,吉他手是一名前广告人,主唱则是一名香港歌手,两人之间很有荷尔蒙。之前综艺播出时,程巷每期都追,陶天然知道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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