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浮舟说完就不敢抬头,深深把自己埋在他身上。宿傩身上极热,浮舟也觉得浑身发烫,靠在一起让她痛苦,但她不敢从那里起来。
  她呼吸绵长,久久不动弹。直到宿傩打破了无尽的僵局,他也不问了,将酒递到她脸边:“要我劝酒吗?”
  浮舟深觉饮酒误事,但也不敢违逆他,最后也只有窝窝囊囊的喝下,然后咬着嘴巴里面的肉,受起苦来也是不敢让他看见的。
  “好喝吗?”他又问。
  浮舟点头。
  “那再来一杯。”
  他不会是想把她灌醉吧?浮舟却不敢不做,含着杯子饮下。
  又过了一会,她说:“我热。”
  宿傩松开她,她安静地挪到了一边,低头不讲话。
  “还要吗?”宿傩一连问了三遍,浮舟才慢悠悠摇头。他又逗着她讲话,没问任何关于上次的事情,似乎只是京都日常。
  浮舟强撑着精神,一一回答,不知不觉竟然谈到了平安朝的未来。
  浮舟这异常的笑点,她听见人酒后谈及社会就想笑,现在轮到自己这边了,她又醉的头晕,更忍不住。
  或许因为酒气作祟,她说话也忍不住尖利起来:“年年都有说要完了的,结果……明年应当还苟活着吧。”
  宿傩听她一点不留情。平日里无从得见,知道这是上钩了:“那你说,这末法时代要如何度过?”
  浮舟哪里知道,她自己都活不好。
  不过苦酒壮胆,还有一肚子牢骚,她学着宿傩经常做,而她不敢的用指甲敲桌子,杂乱无章:“过不了就不过了吧!酒与烦忧,俱不到坟上土……不活就没事了。”
  她讲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没话说了。
  浮舟呼出沉闷的空气。
  总之,她也和她上一句还在编排的小贵族们站在同一维度了:酸话不少,并尚且未见有寻死的勇气。
  但这些能说出来,浮舟感到无比畅快。
  但另一种迫
  切也在撕扯,随着沉重的眩晕感一同加重。浮舟心里有只窝里横的野兽,只折磨她自己,从不向强者伸爪。
  宿傩不理她,她就自顾自地呜呜呜轻喊起来,痴傻又忧愁。
  过一会,又像恢复了正常的神志,背直起来,面朝着宿傩旁边的空气,问:“大人,天亮了吗?”
  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没有,你还真是……”
  浮舟转了个向,不过不是面朝宿傩,而是更转了过去,耳朵对着他。
  “……”宿傩不记得是自己先叫浮舟喝酒的了,他只觉得她酒品不佳:“无聊的想法,一边懦弱又一边自鸣得意的样子。亏好你平常还会藏拙,不然就给人看笑话。”
  浮舟听见他的话,却不如他料想的难过,呆呆地面朝墙壁。“哦。”她的意思是听见了。
  她不在没指望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宿傩为人放肆直接,对谁也没几句好话。就是里梅也不常被夸的。
  “有话直说,不然就--”
  “大人。”浮舟忽然打断了他,她脸上扬起不易察觉的笑容,带着嘲讽:“你还算喜欢我吗?”
  室内的凉意与浮舟身上蒸腾的热气自相矛盾,给她带来了一些痛苦。
  不过,在灵光一现间,浮舟捕捉到了额外的信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
  宿傩对她很有兴趣,他……也许在逗弄她,但也许,这些有意的容忍--就算是痴心妄想,人在半醉半醒里,想想总是不过分吧!
  她也只不过是开口问一下。
  浮舟如占卜抽卡那样拨出那张脱颖而出的牌卡。翻开,上面写着欲望。
  不知道宿傩怎么想的,但她明白,可有可无的东西算不上欲望。他或许……
  浮舟露出浅浅笑意,此问即为明牌。
  “浮舟,我承认你胆子很大。”她听见宿傩衣衫摩擦的声响,听见他的脚步声。
  她想,他或许恼怒了,但这恰好说明她的正确。
  高喊着【天生一对】如万,毕竟没令他失神。浮舟在其中听见与他脚步重叠的自己的心跳,他走来,它跳跃。
  而浮舟自己不过略施小计……好吧,也快没招了,但宿傩竟然隐隐透露出上钩的迹象。那也果然是峰回路转,有好事发生。
  浮舟转身迎了上去,熟稔地往宿傩怀里钻。
  宿傩接住了她,目前尚未作出伤害性举动。
  此时,天将晓,他两手托着轻盈的女人,两手叉腰:“嗯?”
  浮舟袖间,发梢,呼吸中,酒气不浅,花香混入其中,温和清浅。她不发一言,沉默着托着他的下颌,手指一路延伸到佩戴耳饰的耳垂处,指甲与其碰撞。
  另一只手则找到他的嘴唇,在干燥的两片肌肤上摩挲。缓慢的,微笑的,安静的,浮舟如献身般自甘情愿地仰头亲吻。
  宿傩……送到嘴边的好处比事实真相重要。
  他扣住了她的后脑。
  他坐下后,她跪坐在他身上,相拥,肉、体彼此缠绕,嘴唇贴紧,一声呼喊也不曾流溢,酒香勾住欲望的线头,最后反在欲海沉沦。
  亲吻结束后,浮舟一反常态餍足地暗中回首,手背盖住嘴角偷笑。
  再扭头时,柔嫩的手来回抚摸他的脸颊,她问宿傩:“大人……可否赠我一物?”
  宿傩轻哼,示意浮舟继续说。
  浮舟本不遇和宿傩做亲密的事,以为那是错误的交付,况且她这次降生他就在旁边,如今不过半年,未免太叫人奇怪。
  可是……浮舟心中升起贪婪。她有些心急了。
  “眼睛,我能要一只眼睛吗?”
  宿傩对这个离奇的请求蹙眉。他觑着浮舟,见她姣好的面容背着光,抿成线的嘴唇透露紧张。现在正是黎明,她似破晓时就要现原形的女妖。
  他忍不住继续问:“说说看。”
  明明也不是凶狠的语气,可这个时候,浮舟却像是忽然从摄魂的状态中逃出来。她满脸诡计败露的惊慌,紧张地吁出一口气,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抱歉。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突然正常了,这幅窝囊的模样。但是,到底是怎样。究竟,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不过宿傩并不能知道一切,尤其是浮舟颇为疏离地拨开他的手臂,挣扎着要回到自己的坐褥上时,他更不明白她的企图。
  在他眼里,浮舟几乎是笨拙的致歉:
  “方才喝多了,身上难受,不过退一步说,我认为万也有责任。昨晚吓得我快生魂离体啦!不过好在天应该亮了,所以我清醒过来。轻薄大人,非我所愿,只不过当时犹如神迷幻海,不能解脱……”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全是谎话。
  对此,宿傩只说了一句话:“天还没亮。”
  浮舟语塞,勉力挣扎:“怎么可能,我听见外面牛车的声音了。”
  见她急,他有心周旋,语声刚直:“不,你没听见。”
  又来了,宿傩肆意无声地咧开嘴笑--浮舟那种明明有无数话在嘴里,但拼命要咽下的愠怒,也许她落泪,不如她跳脚来的愉快。
  刚才浮舟听他指责无用的时候,也是这样。
  见她使劲咬着牙,细嫩的脸颊都被腮帮顶起来一块,他继续逗她,想听她无意之间透露出更多的话--
  总会揭露的,浮舟的秘密。
  宿傩笑道:“月亮还在天上呢。”
  “……您不会在骗我吧。”浮舟沉不住气,竟是疑问的语调也没有,任谁都能听出来一口气在她喉头梗着。
  宿傩回答很快:“没有,我何曾骗过你。浮舟,你真是忘了尊卑礼数。我很失望。”
  这句话点燃了浮舟一晚上堆积的稻草。理智断片,酒足气旺,她的勇气被推到顶端。
  “那我错了,大人。您说的不错,我就是一个无知,还自鸣得意的女人,偶尔说出愚笨的话,还把它当做沾沾自喜的筹码。”
  她一边说一边挽起身前的头发,对着宿傩露出整个脖子,头微扬。
  “那你有本事杀了我吧,教我最后再做一次笑话。”
  浮舟忽然领略到了另一处从未涉及的风光,有一种可能性在她脑中发芽:
  宿傩看起来有点喜欢她,说不定她能因此获得一段自由的人生。
  但如果活着是那样的,如果宿傩的喜欢是那样的……那他们都太糟糕了。
  人皆擅长用生命的本能挽留思想,然而总有这么一个时候的,一旦脱缰,它就会有数不清的问题。
  有什么快乐?
  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意义?
  乌鸦刚才骤然在她脑内提醒【醒醒,你想露馅吗?】
  浮舟短暂地警醒,又一扎头埋到更深的地方,在那里,她发现。
  答案却是……逃向死亡。
  “说你两句,你就开始寻死。之前怎么未见你如此脆弱。”宿傩伸手捏她脖子,却也只是捏了捏,没怎样。
  “好了,天色不早,你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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