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容瑟看着奚朝浥胜券在握的神情,盛怒也渐渐消了下去,蓦地想起来他方才的那句话。
  他看着容知许,说了一句“天子不是天子”。
  容瑟看着静立的容知许,也就明白她为何宁愿过这种日子,也要留在奚家。
  她自己也知道,她是维系容靖与朝臣的纽枢。
  容瑟也就不难理解,她为何会恨自己。
  “你以为你很伟大,你在忍辱负重。”容瑟眼神中的温度褪去,淡淡道,“你恨本王,可瑄和,你知道自己在为一个什么东西付出么?容靖?他知道你在这里经历着什么?”
  容知许咬了咬唇,执拗道:“瑄和不曾牺牲,也没有付出什么。”
  容瑟嗤笑一声,对云初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开奚朝浥,随即对容知许说:“那不妨对他说一说,若他真心待你,岂会忍心让你受苦?小姑娘,本王劝你一句,少自我感动,至少得清楚,那人值不值得你这么做。”
  说罢,容瑟的眼神投向奚朝浥,声音很轻,眼神却冷:“本王不怕在这儿杀了你,奚朝浥,本王要你的命轻而易举,可那未免太没意思,本王有时间同你慢慢耗。”
  “咱们,来日方长。”
  谁都不敢怀疑摄政王这句话的份量。
  容瑟没有久留,他来得突兀,走得也干脆。
  奚朝浥心烦意乱,森然目光扫过容知许,“晦气,滚出去!”
  容知许脚步虚浮地出了门,没走多远,就听见一声温和的轻唤。
  “公主殿下。”
  梁慎予从山景后走出,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温声吐字道:“公主殿下想必不会主动告知陛下这些事的,不过臣会代劳,臣会亲自禀报到御前去,陛下如何处置,公主殿下拭目以待。”
  梁慎予笑得温和,而神情却分明是冷淡的嗤嘲。
  诛心为上。
  他就是要让容知许看一看,容靖到底会不会为了救她与奚家反目。
  容知许下意识反驳:“大局为重,皇兄……”
  “你以为王爷救你,是为了什么大局?”梁慎予打断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诮,“他为霁州十三户商人翻案时,你的好皇兄还惦记着如何守住自己的皇位,也罢,倘若你与他是一丘之貉,多说无益,本侯来,是为了——”
  梁慎予指了指容知许手里那件绣工细致的天青色袍子,淡淡道:“取回这个。”
  容知许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容瑟的外袍,愣了须臾,连忙将袍子递过去,“我……”
  “公主殿下不必多言。”梁慎予将袍子仔细接过,神情好似细微地柔和了些许,“王爷是本侯生平所见,最坚韧温和之人,若王爷与陛下境遇相同,而今日受辱的是王爷府上那小丫头,王爷必然会毫不犹豫救她离开,这就是他与陛下的不同之处,殿下且等着瞧吧。”
  当日京兆府尹捉了蓝莺,摄政王不顾言官唾骂,更不顾自己狼藉的名声,连个过场都不走,生怕蓝莺受了委屈,直接带人将京兆府给砸了。
  梁慎予捧着容瑟的外袍,对容知许点了点头:“臣告退。”
  容知许一人站在原地良久,脸颊火烧似的疼,嘴里都是血腥味,还混杂着莫名的苦涩。
  与此同时,还生出了隐秘的期待与动摇。
  ……如若定北侯当真与皇兄说,那皇兄是不是真的会救她脱离这地狱苦海?
  .
  容瑟彻底失去了对这场游宴的兴致,直接下令回府,在马车里等了半晌,梁慎予才姗姗来迟,手里捧着的袍子布料尤为眼熟。
  “你去拿这个了?”
  容瑟指了指那件绣工精美繁复的袍子。
  梁慎予轻轻颔首,“王爷的衣裳,怎能落入他人手中,故而取回来了。不过瑄和殿下的事情,王爷想怎么办?”
  容瑟的酒意已经彻底散了,但始终面色淡淡,也不曾作声。
  “我会将此事告知陛下。”梁慎予轻轻道,“她从前就被养在曹太后宫里,瑄和殿下的生母魏氏生产那日薨逝,依我看,倘若生下的是个皇子,只怕皇子也要“夭折”,若瑄和长公主与陛下离心,同奚氏决裂,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梁慎予虽然不耻于奚朝浥的行径,但容知许在他眼里也是自找苦吃,何况梁慎予同情心十分吝啬,他才不在乎容知许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目的明确,就是要奚家这桩联姻收场不堪。
  容瑟沉默须臾,轻声说:“奚氏与柳氏确实碍眼,本王听说,奚家后院当家做主的,是那个姓柳的侧室。”
  奚家后院这点事,原著着墨不多,容瑟也只是从云初的只言片语中听了一耳朵。
  “不错。”梁慎予颔首,“据说奚晏没中功名时,便是出身滇州世家,同那个柳苒青梅竹马,不过后来入京,便娶了信国公府的嫡女薛瑾,借着国公府的势在朝中顺风顺水。”
  容瑟点点头,“那后来呢,信国公府的嫡女是正妻,又是低嫁,怎会被一个侧室欺负到头上?”
  梁慎予说:“薛瑾有个弟弟,薛凌,此人是个纨绔,酗酒爱赌,常年流连花街,听闻是染病暴毙,老国公晚年丧子,一蹶不振,没过一年也就过世了。彼时国公府已被薛凌挥霍一空,薛瑾的娘家失势,奚晏便将柳苒接入府,那时奚朝浥都已会走路了,可见两人早已幽会数次,珠胎暗结。”
  容瑟点点头。
  也就是奚晏这个废物,娶妻后借着妻子起势,在妻子家道中落后,将青梅竹马的外室与儿子接回府中,甚至还将管家的权利给了柳苒。
  听上去是挺痴情,但也挺恶心。
  “难怪会生出这么个儿子。”容瑟轻嗤一声,又看向梁慎予问:“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梁慎予轻笑:“我虽远在羌州边陲,但少年时在晋京住过一阵子,晋京这地方没有真正的秘密,何况奚晏做的事也不隐秘,奚朝浥幼时可没少因为这个受人耻笑,连容靖都在背地里说他是个私生子。”
  容瑟点点头。
  听上去像容靖会干的事。
  第77章 久伴
  天气转冷,到夜里风更凉,王府床榻也撤了避暑凉席,改铺皮毛毯。
  自回府后,容瑟看似一切如常,甚至还当真带了桂花回来,蒸了两笼香甜软糯的桂花糕,香气馥郁。
  但入夜后,他坐在案前走神良久,似乎是不自觉地面色冷淡,眉眼间萦绕上阴暗的光影。
  梁慎予与他同在卧房,安置两张小几,一人一张对坐,见容瑟足足有一盏茶时辰面无表情,轻声叹道:“还在想奚家的事?”
  容瑟摇了摇头。
  “不算吧。”
  轻声过后,容瑟低头收拾面前这些请安折子,又开始一言不发。
  他只是被奚晏勾起那些令人不愉的记忆,便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容瑟已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
  母亲过世后,他跟着那个男人生活了一段日子,施加在母亲身上的那些戾气就尽数倾泻于还年幼的容瑟身上,还有来自于同学的恶意,这样的日子,一个善良柔弱的孩子是活不下去的。
  容瑟自身的戾气也并不少,他需要这些保护自己,只是不会伤人。
  平日与世无争,但容瑟当年也是同人打架时搏命的疯子。
  如此便很难拥有一个平常人的心态,比如他很难接受与人过从亲密的接触,更不堪忍受从背后的触碰,会下意识地进行反击,哪怕换了个身体,可他早已形成的本能还是没有改变。
  伤疤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它永远都在。
  伤害也无法激励一个人上进,它只会成为一生都无法摆脱的阴暗回忆。
  所以容瑟能理解梁慎予,蓝莺有云氏兄弟相助,而云氏兄弟又有原主伸出援手,可对于他和梁慎予而言,他们没有退路,更没有援手,哪怕路上密密麻麻都是刀子,也得硬撑着走上前,往前走,因为回头无路。
  梁慎予对容瑟这样的状态很陌生,他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可神情分明是隐忍的,好似是在艰难地压抑着什么东西。
  直到瞧见容瑟焦虑蹙眉时,那一闪而过的戾色。
  “真难得啊。”梁慎予凑到他身边去挤着坐下,伸手扣住摄政王柔韧的腰身,将人揽入怀,轻声说:“我还当王爷胆子小,却不想也挺凶。”
  “我是胆子小。”
  容瑟坦然地承认了,但神色并无怯懦,“我怕死,也怕疼,更怕活不好。人总是会恐惧的,为了让这些我害怕的事情不发生,就得做点什么。有人不让我好过,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因为害怕,才要反抗。”
  “因为不想认命,才要搏命。”
  芸芸众生皆苦,分明已经这样努力地活着,为何那些位高权重的贵人偏要随意拿捏别人的人生?
  “奚朝浥。”容瑟缓缓道,“我不是为了瑄和,我只是厌恶他,这种疯子不配为人。”
  梁慎予不知容瑟的过往,他总是那么神秘,似乎藏着所有人都不能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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