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流光生了一双倨傲的狐狸眼,平时总高高在上看人。
  矜贵、漂亮、没有哪点像孤儿院出身的。
  此刻他躺在病床上,气若悬丝,细柳一般的眉甚至没有力气蹙起,半偏着头,浓密的眼睫微垂,在眼睑处落下一点阴影,眼尾沁了些微润的水色。
  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苍白到毫无血色,就像他枕着的那只纯白的软枕。
  玉流光还留了长发。
  柔顺乌黑,散在枕上,映得那张脸更苍白,像在提醒荣宣上午发生了什么事。
  荣宣终于不敢再看,仓惶别开头。
  他反复滚动干涩的喉口,无法言说自己看到玉流光心跳停止那一刻的恐慌,他甚至想,只要玉流光愿意醒过来,他做什么都愿意,哪怕是帮他联系他勾搭的那些男人。
  只要能活过来。
  荣宣压着喉口涌上来的涩意,重新把视线转到玉流光脸上,终于开口,“流光。”
  玉流光静默的那几分钟,已经对所谓降愤怒值的任务有了一个初步的解决雏形。他动动手指,打着针的那只手费力地一挪,就这么盖在了荣宣那只撑在他床面,温度有些燥热的手背。
  荣宣触到冰凉,下意识低头,青年的手很好看,手指像葱一样纤细,骨节也白,整只手柔腻得像上好绸缎。
  他打着针,手背泛着点青紫色的痕迹,指尖则泛白,往上一点点地拢住荣宣的手。
  荣宣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一时想不明白玉流光的用意,他总是这样,以前就是这样,高兴了勾住他的手亲他一下,不高兴了就连人都见不到。
  像训狗一样耍着他。
  荣宣没有动。
  青年打着针,他不好去牵他的手,只能僵硬地将手背往他那里放近一点。
  “荣宣……”
  他听见他喊他,这两个月他喊他名字不是带着愤怒,就是在床上轻泣,不像现在这样,声音羸弱得像是带着轻喘。
  玉流光那玉质一般好听的嗓音有点含糊,“手冷。”
  他释放了亲近的信号。
  荣宣不知接没接收到,动作僵硬地站起来,屈膝在病床一侧用双手轻轻捧住他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掌心特意避开了打针的位置。
  荣宣的手总是很燥热。
  以前关系还没差到不可开交时,他去牵玉流光的手,玉流光总是甩开,用那双清凌凌的狐狸眼撇着他说热,出汗,他不喜欢汗黏的感觉。
  而此时,荣宣用自己的手去揉玉流光冰凉的手指,从指尖揉到指根,搓揉着,一点点搓热,看着这只冷白的手逐渐带上血色。
  玉流光有点舒服地弯了手指,抓在荣宣掌心,荣宣又不动了。
  玉流光也不在意。
  他闭着眼,因为生病,心脏这个器官跳动的声音在他耳边格外明显。
  意识沉去前,他确定了。
  任务,没有他想象中的难。
  *
  下午三点,玉流光再次苏醒。
  荣宣依然在这里坐着,一动不动注视着他,发现他醒了,荣宣顿了两秒,转开视线。
  一、二……两秒不到,荣宣又转了回来。
  “饿不饿?”他没有问玉流光中午那是什么意思。
  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桩桩件件数过来,处理不清。
  玉流光点头,“饿了,点外卖吧。”
  “我让厨师给你做了营养餐,已经送过来了。”荣宣打开保温饭盒,看了一眼玉流光不方便的手,拿起勺子,“我喂你?”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一顿。
  明明昨晚还大吵一架,现在两人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平静对话。
  荣宣拿着勺子的手指重得印出白色,他忽然后悔,不该这么提问,昨天玉流光不肯吃饭,他喂他吃,后果就是连人带碗一个被摔在地一个被扇了一巴掌。
  “好。”
  荣宣一怔,倏尔看向青年。
  玉流光蹙着苍白的细眉,撑着枕头起来,他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道,光是做这么一点动作就喘气来呼吸,荣宣放下保温饭盒把他扶起,正欲开口,放在一旁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荣宣低头,不知看到什么表情微变,抬眸看了玉流光一眼。他攥紧手机,低声说:“我去接个电话,等我两分钟。”
  玉流光答:“嗯。”
  他现在的路线,是要一点一点拔掉自己当初种下的荆棘。反派不当了,做个正派吧。
  病房外。
  荣家私立医院高层,只接待自己人,分外寂静。
  走廊上,只有荣宣仍然沙哑的嗓音,带着不自觉的厌恶,“闵闻。”
  “我要见流光。”闵闻嗓音带着烦躁,“我现在在你家门口,你不让我进我就直接闯了。”
  荣宣:“他不在荣家。”
  闵闻气道:“那在你那?定位给我,你收流光手机了?我给他发消息他一句没回。”
  荣宣收紧手机。
  闵闻,他最不需要担心的对象。
  他知道流光讨厌他。
  从流光当初语焉不详只言片语中,他拼凑出闵闻是流光在大学期间谈的男朋友,甚至可能是初恋——结果闵闻装穷试探流光,被分手了。
  直到现在也讨不到好。
  荣宣漠然片刻,落下一句“等着”,便推开病房门,他看见青年正端着保温盒饭,慢吞吞地往自己嘴里送吃的,霎时大步上前,“你还在打针,我来。”
  说着接过保温饭盒,又一扫自己手里还在通话中的手机,唇角下压,递了过去。
  “闵闻。”荣宣说,“他想和你聊聊。”
  第2章
  闵闻?
  玉流光抽出床头的湿纸巾,漫不经心擦拭自己不小心沾到黏粥的手,同时,他低垂了眉,视线落到荣宣那只手机上。
  他隐约记得,这是第二个被自己刷满愤怒值的气运之子。
  大学社团联谊会认识的。
  闵闻主动加的联系方式,他甚至不怎么需要出力,这家伙就自我攻略,向他告白。玉流光答应了,谁知道就谈了半年左右,闵闻突然开始装穷。
  玉流光那时候也穷。
  他每个位面都是胎穿,用的自己的身体外貌,为了任务能顺利进行,不会出现纰漏,所以经常要贯彻一些设定。
  例如这个位面,他拿的是被抱错的真少爷身份。
  和富贵失之交臂,抱错他的夫妻养了他几年后就意外失事,最后只能孤儿院长大。
  高考后,就是自己养自己了。
  玉流光自己都没钱,还要做兼职给自己交学费。
  闵闻还老借。
  次数一多,玉流光就想找理由分手,可第一次做勾三搭四的反派任务,他也没什么经验,思来想去几天也没想到合适的办法,好在最后玉流光接到闵闻兄弟的电话,在酒吧抓到闵闻,顺利扣了一口鬼混的锅到他头上,终于分手了。
  玉流光当然知道闵闻是无辜的——不对,找他借钱的人能是什么好人?借钱就是原罪。
  他清楚这事是闵闻那个兄弟设局主导的。后来闵闻也解释了,说那个兄弟遇到点事喝酒,他出于人道主义陪两杯,打算敷衍完就走。
  但玉流光会听吗?
  当然不会。
  分手才是他的目的,至于个中曲折,他懒得去管了。
  玉流光擦完手,掀起了眼睛。
  荣宣正看着他。
  看着他的眼睫毛,以及那双还有些润的眼,他不介意玉流光接电话,当然,他也没有立场介意。
  未婚夫这层关系,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并不存在。
  “嗓子难受。”
  玉流光攥着手里的纸巾,轻声拒绝了,“有什么事等我出院再说吧。”
  闵闻在电话里的声音蓦地提高,“你住院了??”
  “嘟”荣宣掐掉电话,他虽然没把闵闻放眼里,但看到玉流光不肯接,紧绷着的下颌还是松动不少,他伸手拿过青年手心里的纸团,掷进垃圾桶中。
  “我喂你。”拿起勺子。
  玉流光没有抗拒,低着头一口一口喝荣宣递过来的粥,他身侧乌黑的发丝顺着弧度滑落,荣宣扫了眼,放下保温饭盒起身,取出腕间的黑绳帮他把头发扎了起来。
  荣宣其实并不会照顾人。
  他是家中长子,当继承人培养的,从小在国外读书,没伺候过谁。
  遇到玉流光后,也并不是无师自通,这些事情都是在玉流光那孱弱的身体和万变的脾性中锻炼出来的。
  绑好后,荣宣重新坐回去,拿起保温饭盒。
  一点营养餐,玉流光吃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荣宣让人把餐具收走,随后伸手摸了摸他白净的额头,确定温度是正常的,便扶着他躺下,“再睡会儿,昨晚你……”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没往下提,“多补一会儿觉。”
  玉流光并不困。
  他在想,要不要和荣宣谈谈最近发生的事,有些事情必须说开才好进行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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