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出了医院,傅渊逸接到盛恪的电话。
  “在哪儿?”盛恪听他那边有些嘈杂。
  傅渊逸咽下提到喉口的心跳,“我想吃薯片,就出来买……”
  “嗯。”
  两相沉默,盛恪又问:“怎么了?”
  傅渊逸一愣,“什么?”
  “我问你怎么了?”
  平时打电话,傅渊逸总说个没完,像是要把一天24小时里发生的都告诉盛恪,连做了什么梦都不放过。
  今天他却沉默着。
  盛恪怕他瞒着事,语气多少严肃,“傅渊逸。”
  傅渊逸抽抽鼻子,“在呢,”他含含糊糊,听着扭扭捏捏地说,“没啥事儿,我就是想你了。”
  “因为太想了,所以有点不开心。”
  盛恪轻声叹息,“很快我就回去了。”
  “好。”
  挂断电话,傅渊逸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有一瞬的失神。
  今天明明是个好天气,他却觉得闷,觉得喘不上气。
  每走一步身体都累得仿佛被抽干力气,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着、绊着,要往深渊里载。
  他走不动,便找了个街边的花坛坐下,在那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太阳消失在天际尽头,才起身回去。
  -
  蒋路发现最近盛恪越发沉闷,好几次约他,都没把人喊出来。
  再这么下去,盛恪迟早自闭。
  他下午没课,于是直接冲去盛恪宿舍抓人。
  他勾着盛恪的脖子,“走走走,出去吃饭。”
  “再学下去人都傻了。”
  两人随便找了家火锅店。
  “我说哥们儿,你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蒋路给盛恪烫了一块子肉,盛恪瘦了很多,看上去不怎么健康。
  “你也不至于这么拼。好歹给我们留条路。”
  “没。”盛恪惜字如金。
  盛恪肠胃出过一次问题,挂过一阵的水。当时自己都还没好透,傅渊逸病了,他就没管自己的身体飞回去了。
  现在蒋路不敢拉他吃辣的,给他烫东西都在白汤锅里。
  “你到底在想什么?”蒋路问。
  火锅咕噜咕噜冒着泡,盛恪盯着看了许久后说,“你上次问我,毕业后什么打算。”
  “我跟你说过,我不会留在北京。”
  是有这么一茬。
  “我想提前回去。”
  蒋路筷子一顿,不太理解地拧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回去读研。”
  蒋路憋了会儿,憋出四个字——“你真疯了。”
  “没。”
  他很清醒。
  蒋路吃不下去了,再吃得上火。
  盛恪从大一到现在大三,几乎没停下来过,他像一条绷到极致的皮筋,不停地学,不停地参加比赛。为的就是攒绩点,回头能保研。
  现在他却说要回去。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盛恪说。
  “又为了你弟?”蒋路用筷子狠戳着桌面,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逸宝都进大学了,你以为他还十六七岁,没你这个哥看着自己就没法活?”
  “盛恪,你……”
  “傅渊逸有心理问题。”盛恪蓦地开口。
  “什么?”蒋路一怔,听不懂似的,“你说谁?”
  “傅渊逸。”
  盛恪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所以……那个看上去很乖很可爱,每次见到他都软软呼呼会喊他“路哥”的傅渊逸……
  根本不快乐。
  “他出过很严重的事故。”盛恪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抬头,好似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身上,快要将他压垮,“脚踝、肋骨、肩膀三处骨折,肺被断骨扎穿,形成气胸。”
  这得多疼……
  “那场事故里,”盛恪清了清已经哑的发不出声的嗓子,“他还、失去了……至亲之人。”
  “……”
  “傅渊逸患有ptsd——创伤后应激症。之前一直控制得很好……”
  蒋路发现盛恪放在桌上的右手在抖。盛恪也看着自己的手。
  “但我没把他顾好。”盛恪说,“所以他的病情发展了。”
  蒋路不知道说什么。但他敢断言,如果盛恪都不算把傅渊逸照顾好,那应该没人能再有资格说什么了。
  盛恪这些年为傅渊逸做的,他或多或少都知道些。
  谁敢指责盛恪做得不好?他甚至把傅渊逸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可盛恪从来都不曾肯定过自己,他只觉得亏欠。
  是他让傅渊逸情绪崩溃了那么多次,是他让傅渊逸感染肺炎,是他欠了傅渊逸那么多次见面,是他不在傅渊逸身边,以至于让他被人欺负受伤。
  “那逸宝现在到……什么阶段了?”
  “创伤再体验。”盛恪每个字都哑,每个字都用力。
  创伤再体验,轻易就能理解的意思,是反复经历车祸的瞬间,反复体验失去至亲的痛苦。
  循环往复。千刀万剐。
  谁能不疯?谁看着不心疼?
  火锅煮至快要收干汤底,桌上的菜却无人再动。
  蒋路从来没听盛恪说过那么多话。
  他说,傅渊逸因为跟他在一起,成了同性恋,室友便欺负他,将他骗出去。
  那群人笑他、辱他,还打了他。
  傅渊逸的脚踝伤了又伤。
  “他甚至认不出我……,蒋路,傅渊逸他哭着跟我喊疼……“”
  盛恪声音带着明显的颤,眼睛也被蒸腾的水汽熏得通红。
  “蒋路,未来、出路,我都可以挣。”
  但傅渊逸只有一个。
  那是他的命。
  -
  出了火锅店,吸上一口新鲜空气,蒋路才觉得活过来了一些,心口集聚的东西不再那样沉甸甸。
  他依旧像来时一样勾着盛恪的脖子,带着他大步朝前走。
  他说:“行吧,我不拦你了。”
  他从不知道盛恪心里压着这么多的事。
  “但盛恪,我说过的,哪天我不想接着读了,就去找你创业。”
  “到时候你可不能拒绝我。”
  “未来嘛,我也不知道是条什么样的道。我只知道,我有一个很厉害的兄弟。”
  “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我这人很容易满足,你带飞傅渊逸的时候顺便捎上我就行。”他拱了盛恪一下,冲人挑动眉毛,“兄弟,怎么说?”
  盛恪没眼看,却还是从喉口压出一声有力的“行”字。
  可谁都没有向这一群少年人承诺过,未来一定是一条坦途。
  就像盛恪的胃再受不了任何寒凉刺激的食物,他的手也总是会在想起傅渊逸时,不受控的发颤。
  这些病灶一开始或许只是一次普通的发作,之后却像是刻入了骨髓一样,再也无法根除。
  盛恪记得那一天,是晚上9点03分接到霞姨的电话。
  那天的北京不见月也不见星。而申城下了一场大暴雨。
  霞姨去各个房间关窗户,关到他俩的房间。
  这个房间,这几个月一来,就只有傅渊逸回来睡过。
  傅渊逸习惯睡在左边,那边的床头柜抽屉没有合好,她过去想要关上。
  隐隐的,透过打开的缝隙,她看见里面摆着的瓶瓶罐罐。
  那是傅渊逸的药,他没仔细用东西遮盖好,露出了马脚。
  霞姨看不懂别的那些药,可她知道其中有一瓶是安眠药。
  “小、小盛啊……”霞姨拿着药,给盛恪打电话,声音哽咽,“你知不知道小逸他怎么了?”
  盛恪晚饭的时候吐过,后来便没吃东西,也起了一些低烧。
  蒋路特地发来消息嘲笑他体弱,说他哪里有当哥哥的样子,自己就弱不经风,回头怎么保护逸宝。
  那会儿他刚躺下。
  “怎么了,霞姨?”盛恪立马又从床上起来,“您慢慢说。”
  “小逸,小逸在吃药。好多药……”
  “什么药?”
  “我、我拍给你。”
  盛恪胃里又灼烧起来,那种疼让他瞬间弯下了腰。
  霞姨发来照片。
  “小逸是怎么了?怎么还有安眠药,这孩子……这孩子……”
  盛恪绞着腰侧的衣物,“姨,你别急。傅渊逸有些睡眠问题,这些都是养神经的。”
  这不是盛恪第一次替傅渊逸圆谎,却是最违心的一次。
  “那就好那就好。”霞姨吸着鼻子,显然是已经吓哭了,“没事就好。”
  挂了电话,盛恪垂着头,伏在膝盖上良久。
  他手颤得厉害,怎么都止不住。
  半晌,他才攒够了力气,拨出一通电话——
  “阮医生,您好,我是盛恪。”
  第64章 不好
  盛恪高烧到39度。
  室友摇了早上没课的蒋路过来领人,帮忙带去医院。
  “这货昨晚吐了好几次。”
  “我们说不通他,死活不肯去医院,只能找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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