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生病也不吱声。
  这么多年过去,陈思凌几乎想不起来盛恪有什么用得到他这个“叔”的时候。
  每次盛恪主动打电话给他,基本都是为了傅渊逸。
  唯二两次要他帮忙,也都是傅渊逸打给他,跟他告状。
  一次是几年前他们在超市,撞上他大姑。
  另一次便是一周前,突然接到傅渊逸的电话,哭包又在哭着喘了,说他哥被他大姑造谣、举报。
  “二爹,你能不能……能不能快点想想办法……”傅渊逸抽噎着,咳着,“咳……这事肯定是他大姑干的……”
  是因为几年前,他拜托陈思凌“报复”她,牵扯出来的。
  如果那次他没有小孩子心性,非要替他哥报仇,那个女人就不会记恨盛恪……
  不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举报盛恪,想让盛恪失去保研资格……
  他没把这些话说出来,所以盛恪和陈思凌都不知道,那是傅渊逸因为ptsd衍生出的一种过度自责情绪,是病理性的自责。
  是从凌遇死后,一点一点从他内心至暗处生根发芽的。
  他会把一切是非对错全部归咎到自己身上。
  盛恪不想去北京读书,是他的错,如果他没有那么弱,没有总是生病,他哥就不用这么迁就他。
  盛恪手臂受伤,是他的错,如果他没有突发呼吸道过敏,盛恪就不用着急赶回来,不会被车撞。
  陈思凌也不用火急火燎从海外赶回。
  如果他没有生病,盛恪和陈思凌就不会那么累……
  一切都是他的错!打从一开始就错了!
  陈思凌和凌遇该领养他,这样凌遇不会死,陈思凌不会难过。
  每个人都能好好的。
  所以一直以来,他最害怕的便是盛恪和陈思凌为了他,不顾一切。
  因为他不值得。他们应该自私,应该为自己。
  就像凌遇,在生死面前,应该选择自己,而不是他!
  傅渊逸的这些情绪其实一直有迹可循,他之前每一次的崩溃,跟盛恪翻脸,都是因为他潜意识里的自我否定。
  他对凌遇的愧疚映射到后来的每一件事上。
  盛恪清楚,却无能为力,于是用了最笨的办法。
  他以为只要将傅渊逸小心的保护起来,放在自己身边,看好他,护好他,迟早有一天能让傅渊逸心里的伤口结痂。
  直到很久后,盛恪于某个清晨醒来时,毫无来由地想起了阮医生曾经的善意提醒。
  阮医生说,“小盛,小逸虽然很需要陪伴,但你也不要对他过度保护。”
  “他需要成长的空间,需要去面对,才可能有一天对此脱敏。”
  他给傅渊逸搭建的象牙塔越漂亮,越牢固,坍塌的时候,就越地动山摇。
  可少年盛恪不知晓,他控制不住保护心爱之人的念头。
  爱人越脆弱,他越不敢放手。
  或许相爱中的人们都有过这样的时刻,可盛恪的爱人太特殊,他是瓷器,脆弱且易碎。
  也偏偏正因如此,当他身上已经有了巨大的裂痕时,才越发不能将他关在漂亮的玻璃罩里。
  哪怕玻璃罩完好无损,只消一个轻微的、从内部引发的震荡,就会一切内部的平衡崩坍,让他粉身碎骨。
  那时的盛恪不懂得。
  等到象牙塔坍塌时,他已经失去傅渊逸了。
  傅渊逸的离开,或许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他自己。
  崩坍来临的那个早晨,傅渊逸其实睡了一个好觉。
  陈思凌还笑他,说他终于“长大”了,不再是盛恪一走,就哼哼唧唧柔弱不能自理的麻烦精了。
  傅渊逸烦他,吃完早饭,自己回房吃药去了。
  药刚吞下,他手机跳入了一通陌生号码来电。他先挂了,但对方又打来,于是他犹豫着接起。
  “喂?”
  “是傅渊逸吗?”对方的声音很严肃低沉,听着像是四五十岁。
  “是的,请问您是?”
  中年男人说出了盛恪学校的名字,“审查组的。有一些关于盛恪的情况要跟你核实。”
  傅渊逸的心脏一下悬起。
  烈日从厚重的云层后面冒头,折射在玻璃上,晃了一下傅渊逸的眼睛。
  男人就在这个时候问他——
  “你和盛恪是什么关系?”
  第69章 别恨我
  “喂?听得到吗?”傅渊逸迟迟不出声,引得对方不耐地追问。
  傅渊逸咽下干涩的喉咙,答道:“能的。”
  “你和盛恪是什么关系?”
  傅渊逸下意识地按住无名指的戒指,“我是……他的、弟弟。”
  “有血缘关系?”
  “……,没有。”
  “那是?”
  是什么呢?傅渊逸也问自己,他是盛恪的弟弟,也是盛恪的爱人,他们明明跨越了血缘,可这一层关系,却无法同旁人说。
  最后落到唇边的,只能是一句,“我和盛恪没有亲缘,也没有血缘关系。我哥是暂住在我家。”
  “出于什么缘由?”
  “我哥……没地方住。我爹领养了我,也资助我哥上学。”
  “了解了。那你对盛恪的家庭情况了解多少?”
  “我……我知道,我哥父母离异……他跟了他父亲,但他父亲没有尽到抚养义务,只是把他寄养在各个亲戚家中。”
  “还有呢?”
  傅渊逸愕然一怔,突然被人这样问及,他才恍然意识到,他对盛恪的事知之甚少。
  还有呢……还有什么……
  傅渊逸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他想从混乱如泥沼的思维里再多挖掘出一些关于盛恪的事,可一切都是模糊的。
  见他答不上来,对方转言下一个问题,“在盛恪提交的审查材料中,他提及自己无法联系上母亲,这个情况你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
  太阳太烈了些,傅渊逸站在落地窗前,眼前阵阵发黑,呼吸也如同被炙烤着。
  周围的空气逐渐稀薄。
  “那他和他父亲有没有联系?”
  傅渊逸撑着玻璃,满是冷汗的掌心在干净的玻璃上留下湿痕,“我……我不知道……”
  对面“啧”了一声,“也就是说,你对盛恪的情况并不太了解。”
  不是的,他对盛恪很了解的!
  他知道盛恪的喜好,知道盛恪的生日,知道盛恪哪一种表情是生气,哪一种表情是失望。
  他光是听声音也能听得出来盛恪的情绪。
  他数过盛恪的睫毛,跟着盛恪的呼吸而呼吸,踩着盛恪的脚步往前走。
  他吻过盛恪的眼睛,他的鼻尖,他的嘴角。
  也吻过他身上那些细小的疤。
  他应该对盛恪很了解的……他应该对盛恪很了解的……
  可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每一个字眼都哽咽在喉口,像是尖锐的鱼刺,搅进他痉挛的声带。
  “我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跟你核实下。最近有人举报盛恪猥亵儿童,关于这件事……”
  对方还没说完,傅渊逸便出声打断道,“没有!不是!”
  心脏不受控地胡乱跳动起来,“不是的……”傅渊逸攥紧胸口的衣服,试图稳住自己的声音,“我哥……我哥……”
  “你先不要激动。”对面听他喘得话都说不出,稍作安抚道。
  “是,是他们,造谣……”傅渊逸胸口越来越疼,喘息声甚至大过了说话声,每一个字都要喘上许久,“我们……我们、我们已经,在……在找律师、了……”
  “事实……事实,根本不是、那……那样的……”
  “我哥,说过这件事……”傅渊逸痛得冷汗满背,他眼前已经看不清了。身体也支撑不住,膝盖猛砸在地上,整个人弓起的弧度,像是要将脊柱一节节向内折断。
  “他,只是……去,吹、空调……”
  对方觉得傅渊逸的反应实在太过激烈,不太适合继续进行审查询问,而且就傅渊逸的态度而言,他所说的话,可信度已经大打折扣,没有继续的必要。
  于是对方草草结束这个话题。
  “行,大致情况我们了解了。”
  “等,等一下!”傅渊逸强撑着快要窒息的痛苦,挤出声音,“老、老师……这、这件事,会、会影响我哥……吗?”
  “你们还是等政审结果吧。”
  可能是因为傅渊逸声音听上去很痛苦,让人有些揪心,所以对方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但还是要让这位同学尽快向校方作出解释。另外,对方一直骚扰□□办,在网上发帖,破坏网络环境,你们要抓紧解决,不要让校方为难。”
  “否则后果,谁都说不清。”
  电话挂断的瞬间,傅渊逸剧烈地干呕起来。
  一下一下收缩的喉头,让本就依赖用嘴攫取呼吸的他越发难以呼吸,濒临窒息。
  不过几瞬,闷痛的肺部转为尖利的刺痛,窒息带来的痛苦让他脖颈处的皮肤充血涨红,鼓胀的青筋夸张地暴起。尖锐的耳鸣如同啸叫的刹车贯穿耳膜,在脑海里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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