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手抬高一点,用手腕带动。”见沈确的耐心即将告罄,盛祈霄体贴地开口。
“啧。”沈确最烦他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掌控感,尤其是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他赌气似的加重了力道,“哐”的一声,锤子砸偏了,险些敲到自己的手指。
一只手从旁边伸来,稳稳地握住了他持锤的手。
盛祈霄的手掌宽大,带着一层薄茧,沈确下意识地就想抽回来。
“别动。”盛祈霄的声音很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沈确耳畔,他没有理会沈确的挣扎,控制着他的手,引导着他,将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在银条上。
“当……当……当……”规律的敲击声在两人之间响起。
他几乎是从身后将沈确半圈在怀里,胸膛贴着沈确的后背,沉稳有力的心跳隔着衣料传来,那股熟悉冷冽的草木花香,将沈确整个人都密不透风地罩住。
这是一个极其暧昧又极具压迫感的姿势,盛祈霄尤为偏爱这样的姿势。
“心要静,沈确,想走好每一步,就不能着急,也不能分心。”
沈确垂下眼,不去想他这句话是否有什么别的含义,任由盛祈霄操控着他的手臂,他再一次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而盛祈霄,就是那个手握丝线的操控者。
他的内心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争。
理智告诉他,这是一种羞辱,是一种控制,盛祈霄热衷于不动声色地侵占他生活中的每一处细节,让他身边的点点滴滴都染上他的气息,他应该感到愤怒和恶心。
但身体的感受却在背叛他,那稳定有力的心跳,那将他完全笼罩的气息,那份被强行赋予的力量感,竟然让他产生了一丝诡异的,不该有的安心。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在共同打造一件属于他们的信物。
这个念头让沈确差点惊出一身冷汗,他猛地清醒过来,用力地想把手抽出来。
“我自己来!”
盛祈霄看了他一眼,眼底没什么波澜,也没有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情绪感到不满或惊讶。
在他身边的沈确总是这样,像一只迷路的小刺猬,受到一丁点刺激就立马竖起浑身的刺,但只要不再去触碰他的底线,那些刺很快就会自己软下去,继续与他保持相对稳定的平静,这是沈确自我保护的方式。
一旁正在做着情侣对戒的小情侣却隐晦地投来了打量的目光。
甜美可爱的小姑娘压低声音与男友分享:“他们看上去好像一对怨偶。”
男友配合点头:“我就知道你昨晚上又偷偷熬夜看小说了,这个词你之前都没说过。”
盛祈霄松开了手。
沈确的心跳得飞快,他低着头,胡乱地敲打着那块已经被敲得坑坑洼洼的银条,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用余光瞥向盛祈霄,发现盛祈霄正拿着小锤子发呆。沈确反思了一秒,是不是自己方才反应过激,让他伤心了?
回观过往,其实盛祈霄有的时候,确实很容易伤心。他的强大和脆弱很会挑时机,在沈确因为他的强势心生恼怒时,在他生命中占比极小的弱小无助等特征,便会在这时候体现出它们的价值。
沈确叹了口气,斟酌着要不要在两人“最后”的相处时光里,对他核善一些。
“怨偶是什么意思?”盛祈霄突然发问。
沈确怔愣片刻,“意思是不和睦的夫妻。”
“那我们不要做怨偶。”盛祈霄像是听懂了,又没完全听懂,得到答案后继续手上没做完的工序。
“我们当然不是。”沈确笑了下,“我们不是夫妻。”
盛祈霄强调:“我们是夫妻。”
“不是上过床就等于自动结婚了,”沈确体内的恶劣因子又冒了出来,“要是以这个为标准,那我的‘妻子’可就多得数不过来了……”
“沈确。”盛祈霄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不要说这种话,还是你希望我们现在就回山里?”
沈确噤了声。
盛祈霄语气温柔下来,“结婚要双方亲友的见证和祝福,要举办婚礼仪式。这些我们都有,我知道外界需要结婚证,以后我们再补上吧。”
“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这些?”
盛祈霄不再理会他,开始继续完善手中的手镯。他做的是一个很复杂的款式,细细地雕成了一圈首尾相连互相缠绕的藤蔓。
那藤蔓雕得栩栩如生,带着蓬发的生命力。
反观沈确手中的这个,粗糙又笨拙,带着许多承载着他情绪起伏的锤印。
“盛祈霄。”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冲动。
“嗯?”盛祈霄抬头看来。
沈确没有立即动作,摩挲着手中凹凸不平的手镯,好一会儿才有些别扭地拉过盛祈霄的手,不由分说地给他戴了上去。
尺寸竟然刚刚好,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
“送你。”沈确说。
盛祈霄有些惊讶,低头看着手腕上那个粗糙的银环,眼中闪着细碎的光,他甚至还抬起手腕,在灯下转一圈又一圈,仔细地端详,欣赏着每一个独特痕迹。
“很好看。”他看着沈确,目光灼灼,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牵出颊边漂亮的小梨涡,认真地说,“我很喜欢,谢谢你,沈确,我很高兴。”
沈确心中突然有些发堵。这段时间以来,盛祈霄送了他很多东西,包括即将“被迫”送给他的自由。
可他,除了欺骗和利用,好像什么都没给过他。一股陌生的亏欠感,密密麻麻地淌满了整片胸腔。
盛祈霄拿着自己做好的手镯去找店长,叽里咕噜地用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懂的话沟通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倒扣在膝上的手机短促地震动了一下,沈确快速扫了眼盛祈霄的背影,才解锁去看那条新信息。
“已定位。两天后到,再忍耐一下。”
短短一行字,是宣告他即将胜利的号角。
沈确看完后,立马删除了信息,再回头,盛祈霄已经在往回走了,两手空空,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个小插曲。
他的视线被旁边那对小情侣吸引住。他们正在讨论要去哪家店拍旅行结婚的写真,说要在每个城市都留下相爱的痕迹,等到老了再慢慢回忆。
盛祈霄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看向了沈确。
从银饰店出来后,沈确的情绪就一直不高。
那条信息带来的喜悦,不知为何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
离开扼云山是他的愿望,可他突然发现,离开盛祈霄,或许并不是。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恐慌。
上午的阳光正好,斜斜地穿过吊脚楼的屋檐,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踩着阳光路过一家规模不小的民族风写真馆,巨大的玻璃橱窗里,陈列着数套华丽繁复的当地服饰与银光闪闪的头冠。
沈确的目光锁定在其中一套男装上。
那是一套以黑色为底,用金银丝线绣着繁复图腾,缀满了大量银饰的礼服,带着一种庄严而神秘的美感,像极了他和盛祈霄之前在照月节穿的那套。
“要试试吗?”盛祈霄的声音适时响起。
“试什么?”
盛祈霄揣摩着他的语气,试探性地放低姿态:“我还没拍过照片。”
“……”虽然知道他话语中的期待与可怜大概率是装的,但沈确还是点了头。
店内,沈确被协助着套上了他在橱窗前看到的那套沉重而精美的礼服。
层层叠叠的衣料紧紧束缚着身体,胸前挂上了厚重的月牙形银项圈,沉重冰冷的头冠被固定在头上。
沈确看着镜子里那个被盛装打扮的自己,像一个即将被献祭的,华丽而尊贵的祭品。
他只穿过两次这样隆重的服饰,一次在照月节,盛祈霄亲手为他穿戴时,眼里是有对他的期待的,但当时的他一心只想着如何利用和逃离,最终不欢而散。
现在呢?
沈确对着镜子扯出一个微笑,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永远也无法达成一致,便不会再徒劳地劝说对方向自己的想法靠近,很有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倒也避免了很多争端。
盛祈霄也换了一身装扮,穿上了一身旗袍。
暗色的修身旗袍勾勒出他挺拔身姿,旗袍两边开叉不算低,行走间露出修长笔直的腿部线条。长发被束起一半,在耳后扎成侧盘发,发间点缀上几朵淡色牡丹,搭配上古典庄重的妆容,将那份雌雄莫辨的美发挥到了极致。
这是沈确同意拍照的条件。
盛祈霄可以替他选择衣服饰品,相应的,盛祈霄的装扮必须由他指定。
沈确眼睛一亮,扒拉着轮椅就过去了,“盛祈霄。”
盛祈霄不是很自在,“一定要打扮成这样吗?”
“怎么了?你不是说我选的你都喜欢?难道你又在骗我?”沈确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要不然,咱们不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