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迎着面不改色的小罗看了一会儿,贺易凡才收回视线,慢慢坐下。
场内暗下,演出正式开始时,剧场内瞬间安静如水。贺易凡下意识地坐正了身体。
舞台上,光线像一缕缕清晨的烟,柔和地缠绕在季修白肩头。季修白低垂着眼帘,手臂缓慢展开,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仿佛点破了某个久远的梦。
他跳的是一支带有敦煌意象的现代舞。
从起手那一刻起,就已不同寻常。他的身体仿佛经过岁月洗礼,肩背的线条有壁画伎乐天人的神性轮廓,却褪去了那种遥不可及的庄重——每一个转身都像有风沙掠过,每一次顿足,都像是从黄土中绽出的花朵。
他并没有刻意模仿敦煌的舞姿符号,而是将那种静穆、飞扬、执念与幻象揉进了动作中,结合现代舞的张力和留白,像一条缓慢流动的河,在光里浮沉、在尘中蜿蜒,既有古老的肃穆,也有某种近乎赤诚的热望。
贺易凡原本只是在看。
可渐渐的,他坐在观众席中前倾着身子,目光盯着那一道光中的身影,忽然意识到自己眼眶发热,心跳莫名有些乱了。
他不知道是哪个动作先拽住了自己。也许是那一瞬间肩胛展开时像飞鸟投林的弧线,也许是某一个低头俯身的角度,让人忽然觉得他在礼拜,在朝向某种遥远却真实的信仰。
季修白的眼神是静的,冷静又专注,几近无机质的完美。可在这样的眼神下,他的身体仿佛在燃烧——那不是为了打动谁的表演,而是一种脱离了技巧层面的纯粹热爱。
他是真的……在爱着跳舞。
超越了性别、形式,甚至世俗的,直接炽热、不可遏制的生命力。
贺易凡是个最经典不过的社畜,只要工资开得足够,他可以摒弃自己的兴趣和内心,将身体出卖给公司。或许有人觉得他工作能力很强,并且对每个项目都认真负责,但那也逃不脱贺易凡只是在应付生活:对他来讲生活就是这种沉闷无聊的东西。
但是今天,在季修白身上,他看到了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存在过的、热烈的生命力。
一瞬间,贺易凡觉得他像从某个孤独、枯燥的灰色世界里走出,站在这光影之中。
为了热爱而燃烧。
演出结束时,掌声如潮,季修白站在舞台中央,眼角有细汗,呼吸不稳,却仍优雅地屈膝致谢。
就在他抬头扫过观众席时,一块……颜色诡异的东西猛然撞入他视野。
那是一块牌子——丑的醒目。
季修白的粉丝群体选择了白色云朵作为了他的应援物,灯牌上往往也是在他的名字后画一只小小的云朵:小巧、轻盈、规整。而那块牌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坨排泄物,甚至隐隐能看到上面冉冉升起的热气。
这块灯牌的最初版本——至少在贺易凡看来,是简洁而不失可爱、热情而不失优雅的。牌身是硬壳亚克力材质,灯带走的是柔光线圈,还专门绕出一圈云朵边缘,细节做到极致。
问题出在小罗强烈推荐的那项“黑科技”上。
在小罗的建议下,灯牌上“季修白”这三个字用了一种扩香性非常强的糖霜,离着十几米远就能闻到香甜的气味,“比视觉打击还猛”小罗如此说道。
这个构思当然不错,贺易凡也相信在小罗第一次被表白时这项黑科技有着不错的表现,但问题是现在是tm的夏天,糖霜一上车就开始融,等人下车,牌子已经成了半流质状态。而选择了相信小罗的贺易凡还加量不加价地把糖霜抹得均匀又厚实,导致最后的结果已经十分类似于恐怖片中的道具了。
他只好在场馆门口临时找了块硬纸板,在上面发挥了自己的灵魂画技——于是就成了这个样子。
季修白站在台上,目光死死黏在那块牌子上,简直怀疑是进了自己的黑粉。然而灯牌一歪,下面露出了贺易凡的脸。
昨天的票他在路上弄丢了,所以最后没能送出去,今天也根本没指望贺易凡会特意过来看他的演出。
但是他来了。
‘他是爱着自己的’,季修白忽然如此想道,不论之前的行为是否有所偏颇,他爱着自己,季修白恍惚起来,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冰冷的外壳已经哐啷碎掉。
第36章小易凡找爸爸
◎如果他可以拯救自己就好了◎
季修白演出结束后得到了一周左右的空闲时间,恰好与贺易凡正式入职灯光师的时间不谋而合,于是贺易凡决定带季修白一起去“文南”——那个位于山水之间、偏远宁静、交通并不便利的地方。
因为贺易凡搜检信息,那里正是贺老先生养老的去处。
——有他这么个混不吝的儿子,爹也别想好好养老了……
找到贺老先生的住址,对贺易凡而言,几乎像是一场解谜。
首先,他手头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穿书而来的他没有原主的记忆,连父亲的名字都是偶然从身份证复印件中瞥见的;其次,这些细节是不能向周围人询问的,否则容易引来怀疑;最重要的是,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原主看样子与贺老先生处于决裂状态,毫无往来,断的干净彻底,什么联系方式也找不到。
贺易凡一度想借助网络检索,但贺老先生虽然在业界曾赫赫有名,如今却已半隐退数年。他的名字依旧出现在早年的财经板块、企业高层名单中,却像是一道褪色的印章,无从追踪。
最后还是他通过一篇花边新闻的边角报告拼凑出了一点蛛丝马迹,定位到了文南-归云岭这个地点。
他查了资料,那是一处“非商业开发区域”,极其低调,是一些老艺术家、企业家晚年隐居之地。既然找到了方向,哪怕只是蛛丝马迹,他也决定走这一遭。
决定出发之前,贺易凡先去找了季修白。
此时的季修白正盘腿坐在舞蹈室的木地板上,一动不动,脊背线条平稳而绷紧,面前摊着舞谱的手稿——那是编舞师王琳为他量身定制的概念性独舞,也是他即将录制的个人舞蹈视觉作品集中最核心的一支。
舞蹈室里没开空调,窗是开着的,外头的风热得像吹进来的酒气。季修白指尖无意识地滑过那份手写稿的边缘。纸张翻动的声音微弱,却足够在这寂静里显得突兀。
这一作品采取非叙事式情绪动势设计”,抛弃传统音乐结构,不使用预设配乐,而是以心率变化和呼吸节奏为线索,引导舞者在空白音轨中完成完整演绎。所有的舞段节拍、爆发点和情绪波动,都需由舞者根据身体的内驱律动和对情绪轨迹的理解主动生成。
之前王琳提供给他的动作片段他通常一看就能懂,并以极高完成度反馈给她,但这一次,这支舞对于季修白而言虽然没有什么难度,但舞曲中的情绪骨架他却无论如何也抓不准。
“像是在跳一段……从未拥有的情绪,”,季修白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哪怕动作节奏、转接点、肢体空间都接近完美,他依旧觉得缺了一块东西。那种缺,并不是技巧上的空洞,而是——缺了一段经历去承载它。
季修白没有意识到自己沉思得太久,直到玻璃门框被敲了两下。
贺易凡靠着门边,没进来,只抬手晃了晃:“这么认真?”
这句感叹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季修白虽然眉眼明澈、婉约美人骨,一副清冷校草的样子,实际所作所为完全和智慧不沾边,有时呆萌有时戏精,完全是活力系的,并且贺易凡和他住了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看到过季修白看书——连纸都没怎么碰过。
季修白没说话,但是弓起的脊背放直了,表示出了和贺易凡的交流意愿。
贺易凡看着他走进来,笑了笑:“我想请你陪我去个地方。”
季修白一顿,回头看他,眼里隐约有些戒备。
“文南,”,贺易凡语气平稳,“我有点私事得去处理,大概两三天。”
这次不是去宴会那种季修白毫无兴趣的场合了,季修白没出声,但表情缓和了些:“你想让我陪你?”
“一起走一趟吧,”,贺易凡走过去蹲下,语气轻描淡写,“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家里。”
季修白微微一怔,眼神倏然偏向一旁,撇了撇嘴:“我哪有那么不安全……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你不是三岁,但你招祸体质,”,贺易凡笑,“要是我一走回来,发现你被绑架了怎么办?”
“……那我还得劳烦你英雄救美?”季修白抬起头,冷淡地回怼。
“当然不劳烦,”,贺易凡坐到了他旁边,“只是你跳舞那么好,万一缺胳膊少腿,我可会心疼的。”
季修白冷哼一声,眼角却悄悄扬了扬,虽然嘴上不服,但终究没有拒绝。
第二天一早,他带着舞鞋、谱子、简单的生活用品,跟贺易凡一起上了前往“文南”的高铁。
从前期查到的地形资料看,文南地处西南山区,机场离市区足有两个多小时车程,且几乎没有直达航班。相比之下,高铁虽然耗时稍久,却能把人送到镇上的中心,途中还能欣赏沿途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