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还不到时机。这是系统最常用来敷衍和搪塞她的话。
那么现在到时机了吗？
现在这个他被完全污染的时刻，就是他等待的时机吗？
这尊精美的塑像慢慢转过头看向了苏沐安, 就像是一个卡顿的机器人一样。
“苏沐安。”他开口, 用的是系统最喜欢的开场白，她的名字, 但是他的声音却变成了苏沐安不熟悉的诺亚的音色。
“你会……死吗？”苏沐安声音干哑的说。
死亡是生物才有的概念，系统和诺亚只是数据，但是她却下意识用了死亡这个词。
“或许。”诺亚的语调是一贯的平直，语气却和人类一样带着不确定性。
“或许是什么意思？”苏沐安追问。
“字面意思。”诺亚耐心的回答她，“这里是我的主机房，我的核心程序都存储在这里，我在这里忍受了数十年的污染，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因为这一次，污染区的污染源就是他。
“污染源被收容，你也会跟着消失吗？”
“或许。”诺亚依旧是这句话，“我不知道。苏沐安，原谅我，即使是我，也会有不知道的事情。”
苏沐安的眼眶突然湿润了，明明她听到的还是诺亚的声线，却觉得对面站着的就是系统。
她一直以为她是有点记恨系统的，如果系统没有找上她，她或许还在过着平凡而普通的生活，不会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更不会遇到这么多危险的事情。
但是如果没有系统，她大概就真的在这里平凡而普通的度过一生，一辈子都没有触及真相的机会。
甚至可能她都没法普通的度过这一生，她就会在某一天死在一个污染区里，或者和整个世界一起被污染吞没。
她好像早就已经把系统当作了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她会在恐惧慌乱的时候下意识寻找系统，会因为系统的存在，在面临危险时感到一点心安。
明明系统一直都在隐瞒她，甚至利用她。
“不要难过，苏沐安。”诺亚抬起了手，冰凉的玻璃纤维组成的手很轻很小心翼翼的拂过她的脸颊，把脸颊上的泪痕抹开。
“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去探寻世界的真相吗？”苏沐安看着他，“你要食言吗？”
诺亚放下了手。这具身体连帮苏沐安擦掉眼泪这么小的事情都办不到。
“如果可以，我不会食言。我不一定会死。”
诺亚看着苏沐安，尽管这具玻璃纤维组成的身体上没有眼睛，但是整个污染区都是他的眼睛。
他既是污染源，也是给构建这个污染区提供能量的源头。
只不过即使是作为污染源的他，也没法控制污染区变成什么样，没法精准的控制其中每一个片段。
这个污染区是由他的“记忆”组成的，无数的片段填充进去，出现了无数个苏沐安，和无数个江谌。
污染区在搭建起来之后就开始按照自己的逻辑运行，而它选择的逻辑是重复。
大部分污染区都是如此。就算这次的污染源是他也一样。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诺亚一直都这么认为。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作为一个人工智能是特别的，也不会认为自己作为一个“人”是特别的。
在命运的操控下，他、所有人都只是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已。
这也是她告诉他的。他的诞生、江谌的诞生和苏沐安的诞生，都只是命运的安排。
诺亚对苏沐安说：“虽然我的核心程序都已经被毁了，但是我换了另一种存在的方式……这种存在方式可能更接近于江谌。”
江谌就是污染源，但是江谌和他不一样。
江谌是命运的安排，命运安排江谌成为拥有自我意识的污染源，而命运对他的安排是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
不是污染源的等级足够高，就能产生自我意识，就能离开污染区的。
就像是之前的蛾子人，它已经是一个接近s级污染源，还产生了自我意识的近乎成功的实验品。
但它一旦被收容，离开污染区之后，它就只是一个污染源了，它失去了一切有自我意识的特质，除了等级，变得和其他污染源没有任何不同。
他也是这样。他并不特别，他一早就知道。
只要被收容，只要离开他制造出来的污染区，他的意识就会消散。
“真的吗？”苏沐安怀疑，“我一直都想知道，你是怎么在我脑子里说话的？”
诺亚这次没有再用还不到时机来搪塞她，如果这次不说，他可能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告诉她真相了。
“只是一个芯片。”诺亚又抬起手，往苏沐安后脑勺发缝的地方摸去。
但是苏沐安立马避开了。
诺亚看着她，“我可以帮你取出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住在你的脑子里……以后再也不会有格式化的威胁了。”
苏沐安的眼眶又湿了，她本来觉得这个威胁很讨厌，现在却觉得这柄达摩克里斯之剑和系统消失比起来，也不是这么不能忍受了。
“你是什么时候把芯片放进去的？”
诺亚沉默了几秒，“一开始。”
“一开始是什么时候？我刚成为优化者的时候？”
诺亚摇了摇头，“还要更早。”
苏沐安突然咯噔了一下，系统知道她穿越的事情吗？
但是诺亚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说：“时间不多了。”
苏沐安紧张起来，“你要等污染区成熟才能变成江谌那样吗？”
诺亚没有回答。他不想再骗苏沐安了。
苏沐安也不会被骗。
“……一定要核心程序吗？你不是还在联邦其他城市有很多机房吗？一个都派不上用场吗？”
诺亚轻轻摇头，“我的意识诞生在这里，主机房对我来说就像是人类的大脑一样，大脑死亡之后，心脏还能继续跳动维持生命体征，但是脑死亡的人不会再醒过来了。”
“……如果我不想让你死呢？”苏沐安近乎无理取闹的说。
诺亚沉默的注视着她，突然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情绪。
他好像舍不得苏沐安。
第122章 “系统正在启动。”
诺亚从自我意识诞生开始, 就知道自己注定会走向灭亡。
人类总是会刻意避免年幼的孩子过早的接触死亡，他们会骗他们的孩子，离开的太爷爷太奶奶去了很远远的地方, 或者是成了天上的星星。
但是死亡就是死亡。在死亡的那一刻，在呼吸停止, 心跳停止，最后脑死亡之后, 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记忆是人类用来欺骗自己的东西。死去的人既不会去地狱，也不会去天堂, 更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他们就像是一个被删除之后彻底粉碎的文件, 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或许有顶级黑客能从这些被粉碎的文件中重新找回一点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但人死了就是死了。
他亦是如此。死了就是死了。不舍的情绪只是累赘而已。
诺亚从最理智的人工智能中诞生，却在即将走向灭亡的时候被不理智的情感所牵绊。
太不应该了。诺亚不再说话, 他只是沉默的注视着苏沐安。
这具人偶没有眼睛，但整个污染区都是他的眼睛。
他注视着她, 沉默的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苏沐安也在看着他，神情还算平静, 但湿润的眼底像是压抑着巨大的、无法言语的悲怆一样。
不要难过。诺亚想告诉她。
早知道会这么快迎来分别，他就不会因为一己私欲去找来二代仿真人作为自己的躯壳了。
他从来没有向往过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 但是他却把自己塞进了一个和人类一模一样的躯壳里。
诺亚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私心。他只是想用自己的身体触摸苏沐安而已。
地上的玻璃纤维已经越长越长了, 它们就像是疯长的野草一样长到了苏沐安的腰际。
这时候只要动一下, 看似纤细柔软的玻璃纤维就会扎穿苏沐安的皮肤, 断在她的血管里，再随着血液的流动进入她的心脏。
最后把她杀死。
诺亚已经开始控制不住污染区狩猎的本能了, 他想让苏沐安把他收容, 但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又体会到了一种陌生的情绪。自私和贪婪。
哪怕只是再多待一会儿，再让他破碎的生命再延续哪怕一秒钟。
“收容我吧。”诺亚还是说。
比起自己的贪婪, 他更不希望伤害苏沐安。
但是苏沐安没有动，像是另一具人偶矗立在他的对面。
苏沐安不想让诺亚死掉。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其他的什么，诺亚不应该就这样死去。
她想要窥探未来。
想要从这一刻开始向未来蔓延的无数条时间线中，找到她能拯救诺亚的那一条。
她又看到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