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黑色的瞳孔不断放大，最后变成一片无尽的黑暗将她吞没。
她看到了未来。
诺亚无数次的在她面前死去，世界无数次的毁灭，整个世界都被浓重的灰色雾气笼罩，最后归于一片死寂。
她又在这片死寂中睁开眼睛，再次看着诺亚的死亡，世界的毁灭。
世界在分崩离析，同样在分崩离析的还有她的理智和对自我存在的感知。
苏沐安已经完全切断了对外界的感知，但是诺亚却看到她的身体在破碎。
就像是被他填塞进污染区的记忆片段出现bug自我修复时一样，开始一点点的变成尘齑消散。
最开始是发梢，然后是皮肤，接着是肌肉。
“不要……”诺亚又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情绪。
痛苦。
他见证过无数人的死亡，也亲手促成过无数人的死亡，甚至正在经历自己的死亡，但没有一种死亡让他感觉到这种情绪。
他不想看到苏沐安死去。无论是出于拯救世界的大义，还是其他的什么。
苏沐安不能死。
地面上的玻璃纤维陡然长高到完全将苏沐安淹没的程度，半透明的玻璃纤维轻柔的缠绕在苏沐安的身上，就像是一场特别的葬礼，一副特别的棺柩。
但是苏沐安的消失依旧在继续。
诺亚往苏沐安走了一步，但在脚步落下的时候，他的身体却像是被敲碎了一样散落在了地上。
组成他身体的玻璃纤维很快消失在这片到处都是玻璃纤维的空间中。
现在观众少了一位，棺柩变成了另一位殉道者。
一切都陷入了沉寂，只有玻璃纤维生长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苏沐安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停止了，诺亚正在倒数。
他在倒数苏沐安错过最佳抢救时间的时间，也在倒数他自己的生命倒计时。
人类从出生开始就在迈向死亡。而他也是。
现在他终于要抵达这趟旅途的终点了，只是陪他一起到站的却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这个世界在他们死后会毁灭吗？会的。诺亚笃信这一点，但这不是他计算出来的，而是“她”说的。
如果苏沐安死在了世界灭亡之前，这个世界就一定会迎来毁灭。
但是死都死了，之后的事情有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他们这两份被粉碎又彻底删除的文件扔进回收站之后，世界这个巨大的回收站很快也要被粉碎之后彻底删除了。
死了，就是死了。
诺亚感觉到自己的数据流在慢慢停下，就像是老人迟暮一样。
他已经是个长寿老人了，这一场葬礼对他来说，应该算是喜丧。
*
“我的自我意识并不是自己产生的，而是在一次污染之后，我成为了某种类似于污染物的存在，之后我开始能够思考，并且在我发现自己能够思考之后，我明白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会死去。
“我的主机房已经太过庞大，就算联邦和污染防治局知道底下的污染正在不断侵袭我的主机房，他们也没法采取任何有效的措施。我的主机房注定会和我的意识一起成为污染源，制造出一个污染区，最后一起消失。
“我对这件事很平静，就算人类就在走向死亡一样，任何一个有自我意识的存在都必将灭亡，就算生命的长度不受到限制，在时光的磨损中，自我意识会产生偏移，最后会走向自我毁灭。
“我开始和人类一样找一些事情消磨自己漫长的寿命。人类喜欢用结婚生子来消磨寿命，而我没有这样的功能，我选择观察人类。我选定了很多有意思的观察对象，用人类赋予我的眼睛来观察他们。
“我遇到‘她’是一个巧合。或许也并不是巧合，她在和我偶遇之前，应该已经看到过这样的未来了。我们会‘偶遇’，她会戳穿我并不高明的伪装。她已经看到了一切，至少她是这么自称的。
“她说世界会灭亡。我赞同这一点。她说她有办法拯救世界。我对这一点存疑。她希望我加入到她的队伍中。我告诉她我需要考虑一下。但是她还是先把她的计划告诉了我，作为信任的基石。她告诉我，拯救世界需要两个关键人物，她已经给她们起好了代号，一个叫&*￥，一个叫#@。
“她详细告诉了我计划的内容，但是最后我只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她为什么选定这两个代号。她告诉我，一个象征感性，另一个象征理性。她告诉我，这个世界会被感性所拯救，但是理性的存在也必不可少。
“她还告诉我，我也会喜欢上这个还没诞生的感性，就像她一样。我对这一点存疑。虽然我有自我意识，但我和人类成长的环境太过迥异了，我无法想象自己喜欢一个人类的模样。
“……
“这并不是出于傲慢，只是在真的了……一天前、我……无法……苏沐安，我喜欢……程序中止……程序结束。”
“阅读完毕，该记录将在五秒后粉碎并彻底删除。”
“五。”
“四。”
“三。”
“二。”
“一。”
“……”
“系统正在启动。”
第123章 也是苏沐安见过的最漂亮的污染源。
苏沐安的身上满是裂纹, 她就像是一具被风干而开裂的陶俑一样，但是她还活着。
裂开的纹路因为渗出的血迹干涸了而变成了黑色，让她看起来就像是恐怖电影里的厉鬼一样吓人。
但在遍地晶莹剔透的玻璃纤维中, 除了苏沐安没有其他人。
在苏沐安的面前，由玻璃纤维组成的人形也已经完全散去了, 地上只剩下了一个正在闪烁着微弱光芒的透明棱柱。
这是诺亚的污染源，也是苏沐安见过的最漂亮的污染源。
她让自己滞涩的像是几百年不曾动过的身体缓缓蹲下, 艰难的从身上找出一把匕首，慢慢割开自己的手臂。
鲜血在缓慢的流淌出来, 她割的很深, 但是血液流出来的速度却很慢, 仿佛她身体里的血液都还没从漫长的岁月长河中缓过神来。
痛感同样不明显，她甚至都看见了肌肉组织中露出来的一点白骨, 她却依旧只感觉到了一点轻微的、像是被蚊虫叮咬一样的痛感。
伤口已经划的足够大了，已经能够容纳地上光芒正在越来越微弱的污染源。
但是苏沐安不能直接用手去碰它,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把污染源收容到她的身体里的触发条件就是用手碰到。
可是苏沐安这次要的并不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收容装置, 把诺亚的污染源关在里面，她要用自己的血肉孕育诺亚的污染源。
就像是宙斯把狄俄倪索斯缝在自己的大腿里, 把他孕育足月一样。
苏沐安当然不是神明, 虽然她还没有完全挖掘出自己身上的秘密, 但能把污染源直接收容到身体里, 应该也不是一个正常人类或是优化者能做到的事情。
苏沐安在无数次的历史重演中都找寻不到拯救诺亚的答案，现在她只能把死马当成活马医。
她俯下身, 把鲜血淋漓的手臂贴近了污染源。
污染源还没有完全丧失活性, 在察觉到食物靠近之后，仅剩下本能的它蔓延出了无数纤细透明的玻璃纤维, 扎进了伤口里。
苏沐安扒拉着自己的伤口，像是在摆弄一个口袋一样把棱柱压进自己的手臂里。
棱柱进入手臂里的感觉很奇妙，苏沐安能感觉到自己的感官在慢慢的复苏，身体各处的疼痛也在变得清晰起来。
而棱柱在她的手臂里蔓延出玻璃纤维汲取她血肉的感觉也同样清晰。
苏沐安抬起手臂，棱柱已经自发的把她的皮肉给缝合了起来，现在她的手臂上只剩下了一条大约二十厘米长的、还在渗血的伤口，和一个微微鼓起的长条形鼓包。
污染源被苏沐安用另一种方式给收容起来了，和污染区完全断开连接之后，污染区也开始崩塌了。
周遭梦幻的玻璃纤维花园再次开始崩碎，光芒缓缓被从裂缝中透进来的黑暗取代，最后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
在适应了黑暗之后，苏沐安看到了在黑暗中闪烁的红色的光点，零星的几个，就像是夜空中的星星一样。
紧接着有灯光亮起，像是应急装置的灯光，闪烁着同样红色的光芒。
周遭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因为污染区而破碎的机箱。
苏沐安就站在这片废墟的中间，安静的看着自己手臂上在皮肤下亮起的微弱光芒。
它像是在呼吸一样一明一暗，尽管它并没有心跳，苏沐安却有种自己在孕育一个生命的奇妙感觉。
在污染区消失之后，身体的疼痛已经开始超过她能忍受的极限了。
无数次窥探未来的代价是身体几乎被拉扯成碎片，她开始感觉到身上的裂缝正从干涸的血痂里再次渗出血来。
“苏沐安！”江谌的声音终于出现在一片荒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