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董鸣宇知道方府里正忙活着,连连道好,大家共饮一杯也就散了。
  张定坤岂会不知道大少爷的心思?
  任他们走出去十来米,高声喊道,“哎,大少爷,上回给你那盒子,还有点东西,放我车上了,一块拿走?”
  当着众人的面,方绍伦唯恐露出半点异样,只能道声“好”,笑眯眯的转身,跟着他上了车。
  其余人等,自然叫了黄包车先走了。
  车门一关,张定坤就问道,“绍伦是打算跟这位董小姐结亲?”
  “别瞎说,”方绍伦皱眉,“平白无故败坏人家名声。”
  “我瞎说?那你怎么叫人闺名叫那么亲热?”
  密闭的空间里充盈着浓郁的酒气,方绍伦不想招惹他,忍耐道,“她是新式女子,没那些避讳,叫个名字不代表什么。”
  张定坤冷嘲热讽,“是吗?这新式女子作风就是洋派,之前是不是还给你写过花笺来着?”
  “你够了张三!”大少爷忍无可忍,“前几天怎么说的?还说让我到沪城……唔……”
  话没说完,已经被张定坤扑上来堵住了嘴。
  他绝没想到,狗东西会这么猝不及防的发难,兀自双眼圆睁。
  唇上传来一阵刺痛,他条件反射般伸手去推门,张定坤却眼疾手快落了锁……
  金乌西坠,暮色蔼蔼,黑色小汽车停在了方府侧门口。
  车上一片静默。
  夕阳窥探而来,映照出两张同样红肿的唇和衣衫不整的两个人。
  方绍伦推门,锁却仍未解开。
  “绍伦,我知道错了……”张定坤沉声道。
  今天的确昏了头,一晌贪欢,前功尽弃。不过吧,他又咂摸出点别的滋味来……似乎得软的硬的掺和着来?
  只要你啃着、咬着、求着、哄着……大少爷就会奉上软唇香舌,银丝牵扯,沉溺其中甚至略带雀跃,他试探着卷回去,他是真的会跟过来……
  “别说了,我不想听!”方绍伦摆出受害者姿态,用以维系摇摇欲坠的自尊。
  认错百遍,死不悔改,有个屁用,次次都拿这事勾缠他。而自己特么次次都入彀!
  排面必须给足,张定坤佯装悔悟,痛声道,“大少爷要怎样才能消气?打我几下行不行?来,”他把一张厚脸皮伸到他面前,“大耳刮子尽管招呼吧,我张三躲一下都不是个男人!”
  方绍伦晓得这事细究不了对错,是张三凑上来的没错,但他也算不得三贞九烈。要给大耳刮子当时就得给!这会可是迟了。
  一把把他推开,“开门吧,让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反正我过两天就走了,你好自为之。”
  张定坤将手上的铁皮盒子递过去,顺手给他理了一下衣领子,“喏,拿着吧,光有枪没子弹可怎么行。”
  方绍伦迟疑片刻,接过去,别过头不看他。
  张定坤趁机歪缠两句,“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刚路上跟你说的可别忘了,真要找,也要找个干净的,沪城暗门子太多了,借房的送庄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千万仔细了……”
  他依依不舍解了门锁。
  方绍伦瞥他一眼,张定坤却是一直看着他,眸色之中尽是眷恋不舍。
  大少爷慌忙下了车。
  多亏是冬天,有大衣挡着,疾步穿过庭院,院子里杀猪宰羊正忙得不亦乐乎,好些跟他打招呼的,他含糊答应着,几步奔上了楼。
  回到房间,把门反锁了,就往浴室走……
  隔了好半晌,才面庞泛红的走了出来,将外套脱了,往床上一趴,陷入柔软的枕堆里,忍不住抓过一只软枕撕扯。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张三黏糊过来,他就是不能爽爽快快的给他两耳刮子,干脆利落的把这事斩断?
  他深感自己像个赌徒,上桌之前,“不打不打坚决不打”,上桌之后……只恨辰光太短,筹码不够!
  亲着、裹着犹嫌不足,都把手伸到衣服里……狗东西不知道按了哪里,座位“腾”的一声放平了,高大的身影覆了上来……
  他狠狠一拳头砸在枕头旁侧,止住了发散的念想。这疯病大概是被传染了,得马上离开月城,离张三越远越好!
  可一直到正月二十才成行。
  方府“三朝”酒席,方学群几个结拜兄弟离得近些的亲自到场道贺,沪城离月城千里之遥,魏司令若是派个亲信来,完全说得过去。
  他却特意挂了电话来,让方绍伦等他一起走。
  方学群十分欣喜,“你魏伯伯素来爱重你,这是要亲自接你去,给你做脸。我看他家七丫头着实不错,模样出挑,行事大方,作风也新潮,跟你这留洋回来的应该合得来。”
  方学群人逢喜事精神爽,最近气色都好了许多。
  方绍伦把参茶端到他手边,瓮声道,“您就别操心我了,只管养好自己的身体吧。您身体康健,儿子在外也能安心。”
  “等你们一个个都成了家立了业,我就放心了。”方学群端过参茶轻啜一口,“棉纱厂那边,你还是得多帮着出出主意。”
  “我一窍不通,能出什么主意?”
  “元哥,你也不必过分自谦,你的资质比二郎只有更好,不差半点。但是没办法,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这点上,你们两兄弟都不如张三。”
  他轻咳一阵,喘顺了那口气,叹道,“那小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有些功底的。有的事我不想派他去,去了就成了他的人脉。可又不能不派他去……像这次采购机器,这么大一笔生意,交给二郎一个人我是决计不能放心的。看到底是去北美还是东瀛,若是去东瀛,你届时少不得请个假一块去,回头我跟你魏伯伯先说一声……”
  方绍伦不想沾手,“倘若去东瀛,我写封信给三岛,他必会帮着办妥的。我才坐船一路摇回来,累得很。”
  方学群顿了顿拐杖,“你这孩子!别发懒筋,这可不是一钱半厘的买卖,绍玮如今还立不住,你能帮的一定要帮他,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只有自家人靠得住!”
  “绍玮多历练几年,自然就出来了。张三也只是大几岁罢了。”
  方学群摆手,“这事讲天分。二郎这样的,能守住这份家业就不错了,我如今身体大不如前,这一大家子,小的才这么丁点大。元哥,你去沪城结门合适的姻亲,兄弟俩守望相助,我也就放心了。”
  他微微表露了联姻的意思。
  方绍伦只能点头应是。
  等魏司令过来,方学群更是千叮咛万嘱托,他肺伤未愈,许久不沾杯了,却硬是敬了魏司令一杯。
  方绍伦要代饮,他执意不肯,怒目道,“我将孩子交给兄弟,我放心。兄弟愿意栽培他,是情分,这杯谁也不能替。”
  魏司令也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老弟尽管放心,绍伦到我那跟自己孩子一个样,先在城防这块干着,等后头有合适的位置,我再给他调换。”
  方学群大喜过望,魏司令说话向来一口唾沫一个钉。会这么说必然是有八|九成的把握,大儿的前途是不用忧心的了。
  他忙示意方绍伦敬酒。
  方绍玮、张定坤也都俱在席上,轮番着来,虽然有袁闵礼以准女婿的身份,替老丈人挡酒,但架不住人多势众,到底把魏司令灌了个酩酊大醉。
  第二日,两辆黑色的小轿车迤逦着驶出了月湖,方学群亲自送他们。
  张定坤骑在高头大马上,顺着山道驰骋了半晌,直到那车影变成两个小黑点,再也追不上,他才“吁”一声勒住了缰绳。
  跟在后边的左云一挥马鞭追了上来,喘着气道,“三哥,大少爷就这么走了?”
  张定坤脸色阴沉的点点头。
  “他要真跟魏家小姐结亲了怎么办?”
  “结亲?那是不用想的了。”要令婚事不谐有的是办法,他只担心他真去尝尝女人的滋味,万一尝了,喜欢上了怎么办?
  他想到这点就觉得心火不畅,恼怒的冲地上支愣的野草甩了几下马鞭。“可恨阿良这滑头竟然也不跟着去,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
  “他自然不会去,”左云小声汇报,“大少爷答应送他去中央航校参加飞行员选拔。”
  “飞行员?”
  “是,据说千里挑一。”
  “他不伺候着大少爷,去弄这个干什么?”
  “大概是为了抬抬身价,他好像……跟四小姐在谈恋爱。”左云嗫嚅道。
  昨日方府设筵席,他无意间撞到这两个在后花园里头说悄悄话,十七八岁的少年哪里会遮掩?爱慕都写在了脸上。
  “什么?这小崽子满十八了没有?”
  “应该差不多吧。”
  “操!十八就有对象了?!老子快二十八了还没个着落!”张定坤一马鞭甩在马屁股上,闪电般向着来时的山道飞驰。
  山下的铁路上,火车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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