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皱起眉头,迟迟不吭声,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gluten过敏。”
  宋淮靳不知道gluten的中文叫什么。
  他在大脑对语言输入最敏感的阶段被一个人丢在瑞士,负责照顾他生活起居的管家会和保姆佣人们都说德语。在他的中文老师看来,宋淮靳在这种环境下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已经算是奇迹。
  林杳眠不知道他的想法,只看得出他似乎更不高兴了。
  如果她知道的话,会贴心地告诉他,她在上大学之前从来没有出过芜川,她不知道这个词语。
  直到他给了她那一袋面包,gluten是麸质的意思。
  林杳眠把装着药的袋子递给他:“不管怎么说,少喝点酒对身体好。以前我外婆经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出门在外
  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她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他手背的皮肤,一瞬间的滚热传递到指间,可能因为过敏的缘故,他的体温比正常要高。
  “他们不会担心我。”宋淮靳用一种相当平静的口吻说。
  他的语气过于平静,更像一把钝掉的小刀,从身体里划开一道口子。
  林杳眠怔住。
  宋淮靳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放荡不羁,我行我素,像是蜜罐子里泡大的,有一点不顺心就不高兴。
  但现在她又窥见一丝微弱的落寞,又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在她想出合适的安慰话术之前,宋淮靳先转移了话题,微微一笑,换上轻松礼貌的面孔:“我明天还可以来找你吗?”
  林杳眠本能地开始思考逻辑关系。
  当她想要在在数学上证明某个结论时,必须从已知的公理出发,一步一步往下,每一步的需要因果关系。
  宋淮靳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接着说:“康部长说以后我要跟着你学习,时间表上的下一次采访活动在后天。”
  “我们不需要在此之前见一面吗?”
  “我有很多东西都还不懂。”
  林杳眠的思维不自觉被带着走,迟疑地说:“但是我明天不在奶茶店,我已经辞掉兼职了。”
  意味着他以后每个路过奶茶店的傍晚不会再看见她。
  但也有好处,她不用再和那个男生交接了。
  宋淮靳依旧微笑地注视她:“好吧。那可以加个微信吗?至少我明天知道在哪儿找你。”
  他的眼睛具有十足的迷惑性,焦糖彻底融化以后从琥珀变为深邃的棕色,表面咕噜冒出气泡,甜蜜又诱人的陷阱。
  所以林杳眠在大脑完成思考之前,说出了一个字。
  “好。”
  从医院出来,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林杳眠知道他该往左转,那边是富丽堂皇的商业区,往右是京大的校园。
  林杳眠对旁边的人说:“时间不早了,你快点回家吧,”
  “我送你回寝室。”
  “不用不用。就几步路的事”
  林杳眠摆摆手。
  街边的路灯投下斑驳光影,凉飕飕的风悄无声息地吹过宽敞的街道,钻进外套下摆的冷让她又缓慢地找回几分理智。
  今天两个人的相处状态似乎偏离了正常的轨道,变得诡异起来,向一个不该往下的方向驶去。但她还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送你。”宋淮靳盯着她,“作为交换,我答应你以后少喝酒。”
  林杳眠想说这两件事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少喝酒是为他自己的身体好,而且转弯以后几步路就是校西门,西门到她的宿舍楼不过五分钟的路程。
  但是林杳眠和那双眼睛对视的时候,拒绝的话未能够说出口。
  她又掉进去了。
  第10章 正余弦你更要对我负责才对
  “你说,如果一个男生一直要加你联系方式是什么意思?”
  林杳眠双腿盘坐在床上,手机里是搜索页面。
  馒头、面条、蛋糕、热狗。啤酒...
  林杳眠在通常含麸质的食品名单里看到各种饭桌上常见的品类,甚至连酱油也在里面。
  她的外婆以前在吃上相当讲究,
  春多食苦,夏多食酸。秋天不吃茄子,冬天不碰寒物。
  跟着外婆长大的林杳眠想象不出一个人是怎么在不能享受美食的情况下活下去的。
  “谁要加你?”
  袁曼香觉察到不对劲,停止和她小偶像黑粉的网络对线,把手机丢到一边。
  林杳眠含糊其辞:“一个学弟。”
  “江向阳?”
  “不是。”林杳眠赶紧否认,“是我在新闻部遇到一个学弟。”
  袁曼香转过椅子,给她认真分析起来:“噢。按我的理解有两种情况。第一种,他是流氓变态想要骚扰你。之前隔壁土木院不是出过类似的事吗?那个男生通过专业群给全系的女生都发了好友申请,谁加上就聊谁。要我说,也是脑子有泡。土木院才几个女生?寝室都住不满一排,私下随便一聊就扒出来了。”
  林杳眠不愿意把宋淮靳划分到这一类。她起初对他产生过刻板印象,他的一些行为看起来很恶劣,细想后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越界。
  他用来形容管皓的词语仍然记忆犹新,他同样不喜欢那一类人。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可能是想要追求真爱吧。”
  “...”
  袁曼香看林杳眠一幅被哽住的样子,解释得理所当然。
  “你这么优秀的人有人追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假如我是男的,把你领回家给我爸妈说,这是我女朋友。我妈估计第二天能她单位的所有同事知道我谈了个京大的对象。哦不对,还有加一个形容词,京大二字班的对象,当年她们省的理科状元。”
  “你说得太夸张了,我们班...”林杳眠停顿一下,“我们班大部分同学都是普通人。”
  大部分人,包括她。
  林杳眠又说:“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两种都不是,他找我一般是因为部门内部的事。”
  *
  虽然是周六,林杳眠吃过午饭后还是收拾资料去了自习室。
  她刚把书本拿出来,手机叮地一声弹出提醒。
  「你下午有空吗?」
  隔着屏幕,林杳眠的理智始终在线。
  「你有什么问题吗?」
  「明天不是要出任务?有一些准备上的问题想问你。」
  林杳眠把下午的计划告诉宋淮靳:「我下午在三教上自习,五点结束。」
  对方回复迅速,从善如流:「好的,那我五点来找你。」
  昨天晚上诡异的感觉仿佛用珐琅锅煮焦糖时咕噜咕噜往上冒的气泡。
  林杳眠现在是一个人,没有外界的力量引诱她。她完全有时间停下来捋一捋,把黏稠的气泡都戳破,然后隐藏在深棕色糖蜜中那些昭然若揭的心思会马上显露出来。
  但林杳眠没有这样做,而是翻开了桌上的数学分析教材。她计划在五点之前要复习完上周学习的内容。
  草稿纸越写越多,林杳眠看见一排又一排参数化后的积分式,只有一个想法:头疼。
  一只手突然反敲在桌子上。
  林杳眠抬头一看。
  一个背着包。齐刘海的短发女生冲她笑,小声说:“这么巧,你今天也来三教自习?”
  二字班的同班同学,拿过imo金牌的女生,闻妙冬。
  林杳眠笑了下,点头:“好巧。”
  闻妙冬大概是刚到自习室,她指了个方向:“恰好看到你来打个招呼。你接着看,我先过去了。”
  林杳眠继续写下一行化简后的积分式子。
  除了普通练习题,教授还留了一页附加题,并且强调这个是超出考试难度的“挑战项目”,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试一试,没有解出来也没关系,在下一节课上会简单讨论答案。
  林杳眠写了快一摞草稿纸了,像在森林迷宫找路,屡屡碰壁,又回到上一个岔路口重新选择另外一个方向,又是死路。
  一直试,一直试,往复循环,到最后不禁让人怀疑有没有答案。
  快到五点了。
  林杳眠放下笔,盯着满页的草稿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往刚才闻妙冬指的方向走过去。
  “教授布置的附加题你有看过吗?”
  林杳眠看见闻妙冬面前也写了厚厚一摞草稿纸。
  “哪一道?”
  林杳眠把打印出来的题目递过去,指了指已经被圈得面目全非的题干。
  “这道啊...”
  林杳眠以为闻妙冬需要多一点思考时间。
  十秒以后,闻妙冬说:“积分出来的答案应该是正弦加余弦。”
  “正弦加余弦?”
  因为是在自习室,两个人说话刻意将音量压到最小。
  林杳眠希望自己听错了。
  闻妙冬的注意力还在纸上,她点点头,拿起笔:“我之前做过一道类似的,不出意外的话答案是正弦加余弦,我在这儿下面算一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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