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可以。”
  林杳眠看见纸上前几步解题步骤和她之前做的差不多,但她思考得更慢,需要把每一步细节都写下来。
  最后闻妙冬只留下几个关键步骤,算出来的答案果然是正弦加余弦。
  林杳眠忘了是怎么和闻妙冬说谢谢,又是怎么拿回题目纸回到座位上的。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一堆密密麻麻的草稿中间,打印的题目下手写的步骤不到十行。
  没有任何一个学科可以像数学一样带给人纯粹的挫败感。
  不行就是不行,不会就是不会。
  这门需要天赋门槛的学科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恼羞成怒便施舍答案。
  她写了十多页纸,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接近正确解。
  难怪入学的时候,教授笑着告诉大家,百分八十的同学毕业后,不会留在基础数学的领域深耕。
  普通人搞不了数学。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当她跟袁曼香说大部分人的时候,闻妙冬不是其中之一。
  *
  秋风把放射状的扇形黄叶从树枝上摘下来。
  从自习室出来之前,大脑高强度运转了一下午,林杳眠只想回宿舍睡一觉。她突然有点后悔答应宋淮靳谈事情了,其实明天早上再碰面也不影响。
  宋淮靳在微信给她发过消息,所以林杳眠在银杏树下看见他的时候并不意外。
  他戴着棒球帽,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眼神里没什么温度,仿佛对正在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站在他面前的女生表情相反,面带俏色。
  隔着一段距离,林杳眠也能听见女生的声音,她听不懂内容,单纯觉得女生说话挺好听,粤语的九声六调,听起来抑扬顿挫,跟唱歌似的。
  如果宋淮靳不出声打断这个调子,她能一直听下去。
  “你搞错了,我不会说粤语。”
  女生明显一愣,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一大段话是在对牛弹琴,切换到普通话,难以置信地说:“你不是港岛人吗?”
  这句话一出,林杳眠看见宋淮靳的嘴角眼可见地下垂。
  他又要不高兴了。
  很快,宋淮靳冷漠的语气证实了这一点。
  “谁规定的港岛人一定要说粤语?”
  被反问以后,女生浮出错愕的神情,又升级为愤怒,最后化作一个词:“仆街!”
  女生扯起托特包,又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不会粤语,又补了一句:“有病!”
  然后才昂头离开。
  从被搭讪到被骂,全程不到两分钟。
  林杳眠终于没有忍住,短促地笑了下,
  一声笑被闹剧的主角听见了。
  宋淮靳转过头,声音很沉下去:“你看够了吗?”
  林杳眠收住笑,以为他是真生气了,轻轻咳一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正好出来碰见你被...”
  宋淮靳迅速打断她剩下的话:“那你应该直接帮我,结果你就站在旁边看着我被骂。”
  林杳眠觉得刚才那个女生也是一时性急才说的话。
  声情并茂地说一大堆,最后发现对面根本听不懂,换她来也难免生气。
  “我以为你会说粤语呢。”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说粤语?”
  林杳眠粗略地回想一下,好像确实没有。
  “我以为港岛人都会说粤语呢。”她尴尬地摸下鼻子,“而且你不知道有句老话吗?毁人良缘,罪业难消。”
  宋淮靳语气里的不满意都要溢出来了。
  “什么良缘?你明明都看出来我不想跟她讲话了。而且我是被分配到你手下的,我来找你问工作上的事,你更要对我负责才对。你上次被人纠缠的时候,我怎么做的?我主动帮你把人赶跑了...”
  林杳眠听到前半段,还想提醒他负责两个字不是这么用,到后半段,反而沉默下来。
  他说的也没错,当时在管皓快要拉住她的时候,他主动出声叫她的名字,然后帮她解了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杳眠想起袁曼香假设的两种情况,她好像漏掉了一些东西。
  原本有机会想清楚,但她冥冥中错过了。
  宋淮靳发现了林杳眠失神的不对劲,不再喋喋不休。
  他浅显地把原因归到了管皓这号人物上。那天的场景中,林杳眠对这个人避之不及,比躲他还躲得厉害。
  他当时就该直接往那个人脸上来一拳的。
  公学里教给他的体面的处理方式一点用也没有。
  宋淮靳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回兜里。
  第11章 力的作用荒谬的证明过程
  林杳眠意识到她又上当了。
  身穿正装的服务员向她简短介绍了今晚的八道式套餐,并询问她有无食物过敏史。
  而轮到宋淮靳的时候就麻烦多了,他坐在对面跟服务员说了一长串不能够吃的东西。
  林杳眠低头翻过一页菜单,中文介绍的上一排顶着不知道是意大利语,还是法语。他大概很了解,否则不会跟服务员细节确认到某一道菜是否加了哪一种具体的香料。
  与此同时,林杳眠蓦然明白诡异的感觉从从何而来。
  他说,快到吃饭时间,边吃边聊。
  很合理。
  他说,他食物过敏很严重,不能随随便便找个餐馆吃。
  也很合理。
  但她不应该坐在这儿。
  像是荒谬的数学证明过程,逻辑链条全程崩塌,但是偏偏结果蒙对了。
  一个函数无处不连续,但处处不可微。
  宋淮靳合上菜单,暖黄色的氛围光落在他的眼睛里。
  他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还想加什么吗?”
  林杳眠下意识地摇头。
  宋淮靳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瞥一眼,手指滑动,把屏幕反扣在桌上。手机像案板大难临头的鱼,挣扎几下后陷入安静。
  “你在听到我不会说粤语的时候,好像很惊讶。”
  林杳眠愣一下,解释:“我有认识的学姐在港岛读书,她说在那边会说粤语和不会说,完全是两种生活。”
  宋淮靳只在港岛呆过短暂的两年。他在一所国际学校读书,有同学的父亲是经常在电视机上露面的政要,有同学的母亲是跨国集团的总裁,所有同学的家庭都非富即贵,但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对于一个插班生,不会说粤语是绝对的缺陷。那些人私下叫他有点傻钱的大陆仔。宋淮靳懒得理。他们逐渐变本加厉,路过的嘲笑声,课桌里出现的不明物,放学后的围追堵截。
  终于宋淮靳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问了领头的男生:“你爸做什么的?”
  得到对方嚣张的答案后,他沉静两秒,说:“这样啊。”
  接着毫不犹豫地把对方的头按在了围墙边的花坛上。
  关了三天禁闭以后,宋淮靳被带去道歉。
  他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样高大,却已经学会昂起下巴看人,目光冷冷地说了句:“对不起。”
  反而是被道歉的对方家长在那边点头哈腰。
  然后他就被送去了英国。
  “你学姐说得没错。但我在瑞士长大,中学在英国念的,所以并不会说粤语。”宋淮靳浅浅地笑起来,只字不提在港岛的过去,他学到了坏习惯,又从中解脱。
  “这样啊...”林杳眠怔住。
  瑞士和英国,听起来都是很远的地方。
  宋淮靳凝视她:“你呢?”
  “嗯?”
  “你中学在京市读的吗?”
  林杳眠局促地抿下嘴:“不是。我在我老家芜川读的,上大学以后才来的京市。”
  “我同学说国内想要考上京大很难,你学习肯定很厉害。”
  他圆弧状的眼睛弯了弯,瞳孔里泛起醉人的光。
  “我...”林杳眠感觉有话堵在了喉咙里。
  下午自习室发生过那样的事,她没办法苟同他的话。
  宋淮靳似乎不在意她的停滞,继续往下挑起其他话题。
  他在聊天上也颇有社交技巧,说起在英国上学时候的过往趣事,没有炫耀的成分,引得她情不自禁地笑。
  从宋淮靳的描述中,林杳眠拼凑出他的一些高中趣事。
  他的学校制服是白衬衣和燕尾西装,需要去指定的裁缝店定制。
  拉丁语和哲学是必修课。
  他不喜欢每天早上的教堂礼拜,还经常和朋友偷偷溜去用假id买酒。
  一段和她完全相反的中学时光。
  这一顿饭的气氛过于愉悦,以至于林杳眠忘了宋淮靳找她的目的。
  他没有跟她谈起任何工作任务上的事。
  *
  第二天周日,林杳眠罕见地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寝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袁曼香估计去奶茶店值班了。而
  叶佳媛哭过那一阵后,又突然换回了以前的面孔,没有再回寝室住。
  两人猜测她可能跟男朋友又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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