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催促道:“快点签吧,签完以后剩下的事情别人会去办理。”
  秀气的字迹落款在签字栏。
  宋淮靳半倚在桌边,把申请表收进文件袋扔到一边,垂下眼眸,笑意不减地问:“你明天还要去实验室吗?”
  林杳眠觉得这事又要没完没了,泄气一般地说:“你闹脾气的话可以直接表达。”
  笑里藏刀最为致命。
  宋淮靳盯着她看了几秒,说:“你怎么这么想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的脾气跟小孩子有什么区别。林杳眠没有把这句心底话说出来。
  宋淮靳默了两秒,突然开口:“我能理解你。”
  林杳眠一时恍惚住。她抬起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睛,一如昏暗的天色,灯光从他琥珀色的瞳孔反射而出,仿佛坠落的星光点点。
  宋淮靳安静地微笑着,转头凝视窗外林林立立的建筑物,像森林一般没有边际地恣意蔓延。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以前特别想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哪怕在公学里很多学生看不起这种需要激烈身体碰撞的运动。
  “我在校队里踢了四年。我的学弟比我小两届,我们一起踢球,我永远没办法像他那样带球过人。我练过很多次,训练时间比其他所有人都长,但没有什么用,因为有些天赋是与生俱来的。”
  “他现在在为英超豪门踢球,而我连进二级联赛的水平都不够。这是一项爱好,永远只是一项爱好。”
  宋淮靳口气平淡地叙述。
  林杳眠放在书桌下的手却逐渐收紧。她比任何人都理解这种感觉,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越过那道门槛的痛楚和挫败。
  只能站在外面看着里面的人越走越远,而自己不是其中之一,也无能为力。
  宋淮靳重新收回眺望的视线,和她静静地对视。他的手覆在她脸上,指腹抚摸过她小扇子一样煽动的睫毛。
  林杳眠的眼睫一阵痒,视线被完全遮挡住。这一刻听觉变得尤为敏感,她听见他沉郁的声音。
  “你说起论文的时候都特别高兴,你还有机会去追求想要的东西。”
  “虽然我踢球水平很一般,但我家里很支持我,当时我爸爸甚至说要专门为我请一个足球教练。”
  “所以我也应该要支持你,而不是当个拦路石,尽管我真的很讨厌你和别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多。”
  宋淮靳的手指轻轻往下压,湿漉漉的睫毛从下面扫过去。
  他挪开了手。
  林杳眠的眼前失去遮挡物,但她仍然视线模糊。
  *
  十一黄金周开始前,林杳眠一看手机app上罗列的飞机计划就头皮发麻,虽然是她自己规划的。
  她需要先飞回芜川呆两天,陪陪外婆,然后飞往港岛和宋淮靳汇合,再飞往日本东京,度过剩下的假期。
  但她的手机上没有最后一段行程的机票。
  宋淮靳这样给她解释:“等到了你就知道了,反正大家一起走。”
  林杳眠半信半疑地回了芜川。
  蒋悦已经知道女儿的旅行计划,特意给了她一张信用卡,说:“第一次和朋友出国好好玩,看到什么想买的就刷卡买,能退税比较划算。但也别买太多不实用的东西。”
  林杳眠心虚地点头,因为她给蒋悦说的是几个朋友约着一起去日本玩,有男有女。
  真相是所有人里面她只认识宋淮靳一个人。
  第二天,林杳眠照常起了个大早。她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听见蒋悦在客厅踱步打电话的声音。
  “老林说的,再过几年。这不是杳杳上大学,毕业还不知道去向嘛。万一她想留在京市,或者去其他大城市,到时候买房怎么办?”
  “那一下好几百万,当父母的不得准备准备?她以后还要结婚,不能让男方看不起不是?”
  “老林一回来,跟半退休也没区别,工资降一大截。所以他才说在非洲接着干,他多辛苦几年,杳杳以后就轻松点。”
  ...
  后面的内容林杳眠听不清了,她僵硬地把门把手轻轻往下一按,重新关上门。门板隔绝了蒋悦的声音,但刚才的话还一个劲儿地回荡在林杳眠的脑海里,震得嗡嗡响。
  那句打小听到大的话不受控制地钻进脑子里,压在她的每一根神经上。
  蒋悦一直这么说:“爸爸去这么远的地方,是为了家里好。”
  蒋悦还说:“爸爸多辛苦几年,你以后就轻松点。”
  是为了家里好,实际上大部分是为了她好。
  林杳眠忘了自己是怎么重新躺回床上,然后盖上棉被,装作自己正在睡觉。
  直到蒋悦敲响她的卧室门,责怪道:“怎么这次放假就一觉睡到十二点?赶紧起,难不成你想起床直接吃午饭?”
  林杳眠低低地应了声,从床上爬起来吃午饭。在餐桌上,她几次欲言又止地想问,但最后未能开口。
  临走前,蒋悦又嘱咐女儿:“出去玩要注意安全,随时看着钱包和护照证件,别弄丢了。和朋友一起行动,不要一个人单独走丢了。下飞机记得报平安。别走神,听到刚刚妈妈说的没有?”
  最后一句是典型的班主任口气。
  林杳眠无奈地点点头:“知道了。”
  就这样,她浑浑噩噩地坐上了前往港岛的航班。
  第31章 captain天然的松弛感
  航班在夜晚抵达港岛。窗外云层之下的城市灯火通明,无数条道路连接在一起,组成一张闪亮的蜘网。
  第一次来的时候,林杳眠由于从头睡到尾,错过了俯瞰景象。
  一种既震撼又略带不安的视觉体验。这座城市的灯光太密集,仿佛一片吞噬万物的钢铁森林。
  来港岛旅游的乘客太多,林杳眠等了很久才拿到托运行李。
  到接机口还有一段距离,她远远地看见站在外面的宋淮靳。他身穿白色t恤配上洗得泛白的牛仔裤,黑色棒球帽下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脸。
  那张脸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绽放出好看的笑容,然后他张开了双手。
  林杳眠的鼻尖蹭过他坚实的肩胛骨,从衣料上闻到了安抚人心的温暖的鼠尾草味。
  “累不累?”宋淮靳取下帽子,扣到她头上。
  林杳眠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她庆幸宋淮靳今天戴了帽子,现在帽檐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所以他没有发现她异样的情绪。
  “你自己开车来的吗?”林杳眠怔怔地看着眼前线条流畅的跑车,碳纤维车身上的每一处凹陷和凸起都是工程师在设计时和空气流体的博弈。
  宋淮靳简短有力地嗯了一声,替她打开车门。
  林杳眠对于车的品牌不熟悉,但这一类超级跑车不需要知道是哪个车厂造出来的,只需要往路边一停便知道价格不菲。
  宋淮靳在京市也有一辆差不多的超跑,但更像是摆在车库里的大玩具。两个人暑假在京市到处玩,他会开另外一辆外形更低调的跑车。
  并且这种大玩具还有一个特点,底盘设计过低,坐在座椅上会给人一种
  不安感,仿佛随时要坠落下去。
  车穿过灯光璀璨的城市,中环的摩天楼群如刀锋般高耸入云。楼面外部巨大的led广告牌色彩鲜艳。
  维多利亚港的海风吹拂在脸上,林杳眠清醒几分。
  宋淮靳熟练地操纵方向盘,在一处红灯前,他腾出手摘下扣在她头顶的帽子,凝视着柔和的面庞:“今天不开心吗?”
  林杳眠眼神躲闪开,侧头看向窗外。她没法眺望远处,因为高楼挡住了所有远景,只能看到道路边匆匆而过的行人们。
  “你以前不开心的时候都干什么?”她巧妙地回避问题。
  宋淮靳握着方向盘,淡淡地回答:“你不是都知道吗?溜出去和朋友喝酒,喝很多的酒。”
  林杳眠撑着下巴,视线中晃过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光线乱得看花了眼。
  “我也想喝酒。”
  “不行。”宋淮靳断然拒绝了她的提议,“你酒精过敏。”
  林杳眠忘记什么时候跟他提过这件事,她反驳道:“那是我很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又不一定。”
  就像昨天她听到的话。既往的认知在时间的沙漏里不断堆砌,然后又在某一个时间点轰然倒塌。
  宋淮靳将车开进车库,熄灭引擎,重新捡起帽子戴在她头上:“喝酒不行,但可以带你喝点其他饮料。”
  ...
  林杳眠以为宋淮靳会像往常一样选一家高档的餐厅或者酒吧,他对需要进肚子的东西向来挑剔。
  但他只是从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拎出一袋子饮料带回公寓。
  两个人坐在落地窗前,宽敞的客厅只留了一盏亮度调到最低的落地灯。
  透过落地窗俯瞰整座城市,完全是另外一个视角。视线中没有一处遮挡物,街道如同细密的脉络,一片灯火辉煌尽收眼底。
  林杳眠低头看着手里易拉罐上无酒精的标识,捧到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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