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关自西没听出来卓一然这凹出来的冷静姿态,他急于找人求证,一时之间能够信任的人只掏得出来卓一然这一个,哪怕他们已经闹掰了。
关自西语气有些怪:“我有事要问你,你现在人在哪儿?”
“我没空,有什么事儿你找别人吧。”卓一然觉得既然关自西主动找他,这不就是求和吗?他要是不慢点儿下这个台阶,别真让关自西以为他是个好说话的之前骗他的事还没完呢!
却不料关自西在电话那端怒喊一声:“我管你有没有空,半个小时后lunix见!”
卓一然:“……”
关自西把电话给挂了。酒吧里特别安静,安静到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刚刚关自西那声简单粗暴的怒吼,卓一然顿时有些下不来台,恼火地把手机往桌上一甩,大骂道:“什么素质!”
周围的人偷笑了下,音乐再度响起,卓一然心不在焉地坐在位置上喝了几杯酒,隔几分钟便看看手机,隔几分钟便看看,坐到距离关自西电话过去十分钟时,卓一然的屁股彻底坐不住了。
他匆匆拿起外套,留下一句:“你们喝,今晚我请客,记我账上。”
然后飞速跑了出去。
卓一然一路上都是红灯,堵得他烦得要死,心里又带着点儿怵,自从方梨上次说过他之后,他才隐约觉察出自己态度上有问题。
逼着神经大条的自己回忆了下过去,才发现他以前对关自西和方梨都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他确实有问题,但也不意味着关自西没问题。要是真把他当朋友,就不该瞒这瞒那,没一点信任感。
……也不该说出谁愿意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这种话来。
卓一然纠结了一路,到的时候还是华丽丽的迟到了,索性关自西没有走,人还在窗边的位置上坐着。
卓一然面色别扭地走上前去,大马金刀地往关自西对面坐下,没有主动开口,等着关自西先说事儿。他本来已经够没面子,关自西不能再挑他的刺。
没曾想,关自西见他来了,脱口便是一句:“你知不知道雷明岛上谁救的我?”
卓一然内心飚出来个大大的“操”字。
见卓一然脸色扭曲着不说话,关自西以为他不知道没关心,蹙眉了两下,心里又盘算着该去找谁问。
卓一然见他真的没下文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终于按耐不住地大声质问:“你喊我来不是跟我道歉?!”
“对不起。”关自西毫无原则的直接脱口而出,抬眼继续追问。“所以你告诉我是谁?”
卓一然真是拿他没什么辙了,气愤的再坐下来,内心狂念几句佛文安抚好自己不受控的脾气,冷静下来后明白关自西这追问的目的是什么了,他沉默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陈崇是不让他说的。
卓一然将头偏过去,望向窗外,只花了一秒就倒戈了:“还能是谁啊。”
还能是谁?
当天事发突然,大部分的人都集中在安全的地下紧急庇护所。关向南在安排住所,有条不紊地统计着名单,谭平绪在旁边收集最后一次见到这些人是在哪些地方,着手安排去准备工具设备去救人。
谭平绪的性格不必说,不会卖命去救个关自西,若是碰巧遇见了或许会捞起来,若是没遇见,他也不会费心费力去找。
更何况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关自西不在,也没有人知道关自西失踪之前出现在了哪里。
正当卓一然还在心里祈祷关自西最好命大点,被谭平绪捡到的时候,他看见陈崇不知何时起身跟在谭平绪身后,踩着梯子在一步步往上爬,临近洞口时头发被吹得狂舞。
那时候卓一然心里惊骇,惊骇陈崇居然真的他妈的那么有种。
陈崇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几近半夜,很多人都躲在房间里休息,平复着心情,卓一然在外面坐着、等待着关自西的消息。
谭平绪他们偶尔会回来一趟,送回来一个,每次要替换几个有体力的人接班,每个人都伤痕累累、脸上疼痛难忍。
卓一然那时候就在想,如果关自西就那么出了意外死在这里,他这辈子都没有和关自西和好的机会了。
然后陈崇回来了。
陈崇身上的装备已经破损到无法直视,他抱着关自西进来,怀抱中的那张脸被泡到发白,手软绵绵垂在旁边,仿佛是个刚捞起来的水鬼。
某个瞬间,卓一然甚至以为陈崇抱进来的是一具尸体,腿根都是软的。
所幸,陈崇面无表情把人轻轻放在运送医患的担架上,手臂蹭过那米白色的担架,留下一道很长的血痕。在电压不够的暗淡白炽灯下,他看见陈崇的手上有一道几近贯穿的伤口,正往下静静地淌着血。
陈崇没有力气再挪地方,他坐在地上,背靠在墙壁上,直勾勾的朝着他望过来,警告道:“别多嘴。”
关自西作为伤患优先由直升机运走,陈崇是他后面那个波次,陪着陈崇等待直升机的时候,卓一然甚至有种陈崇血都要流干了的错觉,他不懂这两个人又在上演什么样的戏码。
卓一然和他没什么话能说,干巴巴地问:“你抽烟吗?要不要抽一根。”
陈崇冷漠的摇了摇头。
“你救了他,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卓一然问他。
可心里又在暗骂陈崇是个二逼,这种事儿自然是要敲锣打鼓地去关自西面前说,说他顶着天灾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了,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
陈崇说:“我不想和他再有瓜葛,也不想看他死。”
卓一然犹豫着翕动了下嘴唇,他想说这里不想关自西死的人并不少,他不想关自西死,但凡是个人的都不想有人死。可没人愿意去救他,就是事实,人都是自私的,哪有为了别人搭上自己的?
怎么陈崇就这么大爱无疆英雄壮举,还要做好事不留名?
可是卓一然叹了口气,没说话。
陈崇安静片刻,漠然地盯着顶部的灯,他最近散光似乎有些加重,看灯都带着些幻影。
眼前甚至蒙现了第一次见关自西时,那刺眼灼热的日光。更可怕的是,他还能想起那天关自西身上的香水味。
陈崇说:“烟。”
卓一然心里吐槽了下,递给他。
陈崇修长的指节夹着烟,拿了卓一然的打火机点火,他右手已经彻底没有力气、抬不起来,只能别扭地用左手递送。
卓一然瞅他压根不会抽烟,点了烟往嘴边一送一抽再一吐,白瞎了他的好烟。
袅袅白雾从他唇边溢出来,陈崇对着地上那滩他留下的血迹出神。
陈崇厌烦的闭上眼,他明白这是最后一次。
他再也不会为关自西做任何事。
仅此一次、唯此一次。
就当是他偿还关自西这一年来带给他的所有欢愉和痛苦。
偿还他生命中出现短暂生机的光阴。
庄畅总是说什么人和人之间是有交换的,有了社交、有了感情,你把你的一部分融到我身上,我把我的一部分拿给你,一个人身上不属于自己的部分多了,牵挂也就多了,天塌下来也不会舍得死。
把人连带着命都吞了的只有天灾和孤独。
于是陈崇将自己筋脉中那股子嵌入身体的、属于关自西的一切铆足了劲的抽了出来,汇聚成暗红色的血,蜿蜒盘旋回到关自西的掌边。
陈崇私心希望这个渴求追名逐利的男人能够长命百岁,见不得他的生命戛然而止。
关自西听卓一然讲完,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凝固住、冻结住,他的嗓子瞬间失声,像是硌着什么东西,不上不下,没法儿出来。
向来得体体面的关自西终于忍耐不住,扒着桌子朝着垃圾桶干呕,他想要吐出来点东西,却因为没吃东西而只能吐出点儿刚喝进去的水来。
吐着吐着,关自西便又觉得有液体从眼眶中夺出来,他浑身都不受控制,止不住地抖。
卓一然见他这样,被吓了个结结实实,他磕巴了两下:“我去,我给你打个120吧?”
关自西身体软绵绵地滑下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能够使上力气,动静不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关自西平日里也怕丢人,此刻却全然顾及不上别人的眼光、看法。
卓一然冲上来把他扶起来,之前和他吵架的事儿也不忍心再提,他把人捞起来又给灌了两口温水,絮絮叨叨地说:“你别吓人啊,要打120就直说,别到时候不赶趟了。”
关自西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说实话,陈崇人真挺好的!他有种在这样的情况下跑出去救你,没人比他更有种。我看你也喜欢他,你和他就好好在一起,行不行?”
“你就听我的,去找他,和他在一起,你们俩好好过。”卓一然真是不忍心,一屁股坐在关自西身边,又想起关自西这人见钱眼开的属性,咬了咬牙。
“你就放心和他去处对象吧!没钱我养你们两个,我花钱供你俩谈恋爱,结婚住我家,生娃我来带,我给你俩兜着,别要死要活吐个稀里哗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