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卓一然说完,又怕关自西再多心,多心自己说他是个不见钱不愿意处对象的货色,恨不得再打自己嘴巴两下,一时没注意自己连男女都不分了。
可关自西都没听进去,他脸上毫无血色,睫毛可劲儿的颤,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扶着桌子起身,心神不宁地说:“……我先走了。”
“我操……我送你吧。”卓一然跟着他起身,跟在他屁股后面,生怕关自西这个状态一出门就被车撞死。
你为了我就是愿意去死。
你为了我就是愿意去死……
你为了我就是愿意去死!
关自西脑袋里止不住地飘着这句话,疯狂打转,他肺部像被一只手挤压着,喘不过气、想吐。关自西拂开卓一然要上来扶他的手,腿上发软,整个人都磕在地上。
他后知后觉地抓住卓一然的手臂,说:“一然。”
“怎么?”卓一然听见他久违的这么喊自己,那些横在心里头的不满跟烟雾似的飞走了,他微微叹出口气。
关自西神色空白,没再说话。
第60章 沉疴
60
关自西的新住处并不算什么好地段,但是条件还算不错。
他原来租住的房子要被房东卖掉,又没找到合适的房源,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关自西一不做二不休,换了个稍微一般些的。
关自西由卓一然送回家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能够缓过神来,他坐在沙发上出神,卓一然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等着外卖送过来。
“你这儿收拾的还挺好的……挺干净的,二室也可以,以前一个人住三室也有点太浪费了。”卓一然干巴巴地挑起话题。
“前几天刚叫过家政。”关自西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后知后觉的从茶几下拿烟出来,随手点燃了。
他没抽,声音却已经哑了:“感觉住哪里也无所谓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也没必要装了。”
“……”卓一然嗅着空气里的味儿,自个儿的喉咙也痒。“给我一根。”
关自西把烟盒抛给他,继续说道:“外卖来了你就走,别在这待着了。”
“你赶我?”卓一然烟还没抽上,就见着逐客令,顿时不满起来。
关自西敛了下眼:“你想怎么样,还要在我这里吃完饭,我给你打扫卫生吗,我不伺候人。”
“你别跟我呛了行不行,我又没看不起你,我自己有手有脚,吃了自己会收拾!”
关自西又“哦”一声,说:“那你吃吧。”
“你也吃点儿吧,瘦成啥了。我跟你讲你就不能跟着李升玉混,他这个人就是扫把星,谁沾着他谁倒霉,他克你我跟你说。你看看自从遇见他,你倒霉了多少?”
关自西默不作声地开始抽烟,没有接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脑海中不受控地反反复复在想陈崇,想那张脸,想那晚在海滩上陈崇说的一字一句。
卓一然抽了一口关自西的烟,刚进口就蹙眉拿远了些,关自西的烟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抽这种烈烟。
“你不要琢磨了,有些事情说白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既然不想让你知道,你就装作不知道吧。”卓一然把烟碾灭,扔进烟灰缸里。
“这种值得记在族谱里的突出贡献,要是想让人知道早就敲锣打鼓地宣传了。陈崇既然不愿意,就说明他不愿意再跟你搞我欠了你的你欠了我的这一套。”
“你听得明白我的意思吗?”
关自西冷眼瞥他,静静说道:“你说得这不是人类角度,我不是畜生。”
卓一然莫名其妙笑了一下,理解。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谁又能真正做到知道却装作不知道,这人的人品也忒差了,但全世界就他卓一然一个人知道关自西知道了。
人品差的视角也相当有限。
“你觉得你因为愧疚去找他,他会不会乐意?”
卓一然话一下子说到点子上,正正好戳在关自西心窝上,紧接着他又说:“如果你是愧疚,我劝你别去了。”
“如果不是,你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你就去。”卓一然手指动动,查看了下自己点的外卖到了哪里。“所以呢,你想和他在一起吗?”
“我说我想过,你会信吗。”
“咱们俩就没必要说虚的了啊。”卓一然不太信,然后转头再回想下关自西这性格、和他绝交时种种,觉得又有几分道理。“好吧,你常干这种口是心非的事。”
“我说真的。”
“刚得知他不是我要找的人的时候,我泡在家每晚一百五,满十天打八折优惠的小酒店里,穿着是楼下甩卖市场卖的三十块钱一件的衣服裤子,吃的是泡面。就这样待了十三天。”
“我每天只想一个人。”
关自西说:“到第三天开始,我每天从床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了自己好几个巴掌,我做梦每天都梦到他,各种各样的场景都有。我觉得我疯了。”
“我那时候觉得,穿贵的衣服便宜的衣服没什么两样,睡一百五的酒店和一千五的酒店也没什么差别,我吃了泡面不会死,为什么不能选陈崇。”
“但是我想想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我想到你们看我的眼神,我就受不了。”
“因为我见过真正的有钱人,我从小就窥视关向南的人生,我想要有他那样的人生,他看起来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除了比我有钱。为什么他就能那么自信那么傲慢那么受人敬仰?为什么我就要被唾弃被辱骂被人看不起。”
“我太想让别人看得起我了。”关自西把烟头扔进烟灰缸中,这句话是叹息出来的,却莫名磨得人耳朵难受。
“关向南也不需要感情,他亲情友情爱情全军覆没,就谭平绪一个朋友,说明感情不是必需品。我也不需要,有了钱,一切都解决了,和他一样。”
关自西从小就在窥视关向南的人生,他想要这样的人生,把自己的身体折扭曲套进关向南的人生壳子里,套进完全与他不匹配的模具里。
他以为金钱会是烘焙蛋糕的烤箱,拥有了烤箱之后自己就能和关向南一样变成一块曲奇饼干,结果他是个面团。
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字,给自己列了个永远没有办法达成的人生目标,他不是关向南。
会犹豫会纠结或许也是因为,他根本也不是关自西。
十三天,关自西几乎要把自己打碎了,可想到那些嘲讽揶揄的眼神,又咬着牙拼着命把自己拼起来,拼得东扭西歪。
差一点他就说服自己抛下一切跟陈崇走,但他没选他,一直没选他。
次次都不选。
有些执念太深,已经扎进关自西身体极深的地方,遍布全身上下的每寸筋络,血液流通过去时,这种渴望和执念就被唤醒一次,时时刻刻让他保持清醒、理智,后来几近偏执和顽固。
拜金是他身体的沉疴。
于是追逐、争取成为关自西的一种本能,以此宽慰空虚的内里。
现在他摇摇欲坠。
卓一然从小到大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不吹嘘,自己虽然说比不上谭平绪关向南这种天龙人级别的,但也是从来没吃过苦、实打实的富二代。
在他最混账的时候,甚至觉得他就算杀了人都有爸妈给自己兜底。虽然这种想法刚被爹妈知道后就被暴打了一顿。
听关自西的自述,卓一然也只能说是一知半解,他不太懂关自西对钱的执念,因为他从出生就不缺这份东西,但“我想要”这三个字就不太需要多少道理。
他年轻的时候还觉得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还渴望温暖的家庭呢。虽然后来卓一然觉得自己也是个傻逼。
“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想选他,但是你前半辈子都是选的钱,铺垫了二十来年,觉得自己不应该前功尽弃,是这意思吗?”
关自西点点头,眼神飘向别处:“是吧。”
“你才遇见陈崇多久啊,你想过没,可能你想要的压根就不是钱呢。”卓一然一针见血地戳破他,语气懒洋洋的。
“我感觉你要的不是钱,起码不止是钱。不然你当时为什么要跟我绝交?”
“我也不是个爱吹牛逼的人,我确实没出息,但我老子有出息。你也了解我,我耳根子软,我们俩情分在,你说一句软话我就不会怪你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人好。”
“你当时为什么还要跟我绝交?”卓一然说。“你如果真是个见钱眼开的,你那天就该跪下来抱着我的大腿说我错了。结果你把我打了一顿。”
卓一然说:“你要的是钱吗?我们总得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东西吧。”
关自西冲着他勉强地笑了笑,空余一段长久的茫然,站在这条他已经盲目奔跑追求太久的路上,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方才卓一然说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关自西一时心绪烦乱,摸不透、想不通,他微微抬起头,瞧见被他放在置物柜最顶部的盒子,他知道里面是什么,是陈崇送他的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