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一直都是理所当然地以为。
温念枔屈紧手指,轻轻地说:“江槐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让你想起难过的事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江槐摇摇头。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脸来,对她温柔地笑了笑,“温念枔,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温念枔眨了眨眼,“嗯嗯,我知道的,可是我也不该问。”
江槐手掌扶到沙发里,坐到她身边,反问:“你又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很厉害啊,学习成绩很烂,但也没有堕落没有学坏。”她俏皮地扬起眉。
江槐捏了下她的鼻尖,“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痛!”温念枔拍他的胳膊,“我像什么?”
他笑,“企图霸占我家的小乞丐。”
温念枔“哼”了声,“你刚才还说我是来‘以身相许’报恩的,现在又是乞丐了,男人心,海底针!变得真快!”
灯光温暖而柔和,映在她素白的脸上,眼尾和鼻尖因为刚刚哭过,泛着粉色的光晕。瞳眸依旧是那样浓黑纯粹,在暖光里,漾出盈盈波纹。
两人坐在一起,仅隔着一只手掌的距离。
江槐微微一怔,心头涌上莫名热意,“那你是吗?”
是什么?
以身相许?
温念枔下意识地猛然摇了摇脑袋,而后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又以极轻地动作弧度点了点头,脸颊发烫,“我……我不知道,你不要这么问。”
江槐一瞬不瞬地注视她许久。
片刻后,他喉结微而滚动了下,挪开视线,“好,我不问。”
他这么说,温念枔才恢复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
“我大半夜地穿成这样,还跑到你家里,甚至知道你家里的密码,你不害怕吗?”
江槐扬眉一笑,指了指她,又指向自己,“你这么瘦,我这么壮,我为什么要害怕?”
温念枔低下头去,声音细如蚊蝇,“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吗?”
江槐转过身去,望着她眸色渐深,“你想说吗?不想说就不说,不用考虑我。”
她的手指用力攥紧了沙发布料,抬眼,“在晚宴上,你跳下去的时候,知道落水的是我么?”
江槐点头,“知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跳下去?”
温念枔用力抿了下唇,“你站得那么远,而且还在和别人聊天,你怎么知道掉下去的就是我?”
“看到了。”江槐回答,“你身边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女人出现之后,你就很害怕,想走,但是她故意撞了你一下,你才掉进去的。你还没醒的时候,这些情况我都如实和警察说了,警察在查监控证实,很快会有结果的。”
她昏睡过去的时候,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原来他都看到了。
温念枔眼眶渐红,搂起左手的袖子,衣服堆到肩上。
胳膊上那道微凸的伤痕赫然出现在他眼中。
她放下衣袖,倾身,“我右腿上还有一条……”
江槐拉住她掀开裤腿的手,“不要,我们不看了。”
温念枔弯腰的动作微顿了顿,而后松开衣料,啜泣道:“我真的很害怕夏柠,我不知道她过了这么多年再见到我之后,怎么还能说出那些话,她好像不记得以前是怎么对我的……我溺水之后又梦到她了,江槐……她好恐怖,我醒来之后不知道怎么办,我只想见你。”
泪水顺着眼角淌了下来,湿漉漉地打在了衣服上。
江槐伸手,将她揽到怀里,柔声安慰:“没事了,你见到我了,我在这里。”
她忍不住攀住他的脖子,哭声很低,“我小的时候学说话很慢,到念书了,讲话也有点结巴,被嘲笑了很多次之后,我就不敢开口讲话了……”
脑袋伏在他身上,她的语气越来越轻,“同学骂我是‘小结巴’,骂我笨,没有人和我玩。他们会把我的头塞到水池里,我一哭,就把我关到厕所里,好多个晚上……没有人找我,没有人记得我,厕所好脏好黑……”
“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夏柠刚开始和他们不一样,她对我好,请我喝饮料,帮我骂那些人……可是……”
温念枔的声音完全噎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江槐慢慢地抚着她。
缓了好一会儿,她吸了吸气,继续道:“夏柠才是他们那群人的核心,是她让别人不要和我玩……她一开始只是用脏水泼在我身上,然后拿脚踹我,我忍着不敢哭,她觉得不够,就用圆规和刀片,划我的胳膊……好痛啊江槐,我流了好多血,我躺在地上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死……”
她从没有和人说起过被霸凌的这段经历。
也一直刻意去遗忘。
但过了这么多年,再回忆起来时,那些人伤害她的每一个细节,身体的每一处疼痛,精神上的屈辱……她都记得很清楚。
江槐的心脏被揪得无法呼吸。
她看起来比谁都开心,见到任何人都笑意吟吟,讲话轻声细语,不曾给任何一个人恶意,可为什么要遭受这么大的伤害?
她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把这段不愿提起的经历告诉另一个人。
江槐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温念枔,我们不说了,都过去了,我会记得你,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眼泪还在不停滚落,打湿了他的衣服。
温念枔一直认为,这件事被旁人知道了,除了换来那丁点微薄的同情和异样的眼光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她不想让现在认识的人知道这件事,家里人也默契地从不提起,她以为她能忘,但怎么可能呢?
可江槐救了她。
江槐一次又一次地救了她……
温念枔被他抱着护着,但浑身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我和妈妈说,她也骂我,说我本来就是小结巴,我活该被孤立,我这种人不配有朋友……”
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低声呜咽,讲话断断续续的,“我告诉……告诉老师,老师骂我说谎,同学都很乖,不可能做这种事……”
“我每天晚上都梦到我被关在厕所里,梦到夏柠用刀片划我的胳膊和小腿……没有人相信我,他们说我故意伤害自己来嫁祸同学……江槐,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那时候才十一岁。”
……
这事最后是被新调来的音乐老师发现的。
那时候,她已经被折磨了半年多的时间。
她被医生抬上支架,送到救护车里。
季明泽抱着她,哭得很大声,把她的好不容易风干的衬衣,又浸湿了……后来闹得很大,季晔报了警,逼学校和警方必须给个交代,但是警察还没有查到夏柠那里,她就逃到国外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回来。
后来,学校开除了那几个学生,季晔帮她转了学,每天派人接送她上下学,季明泽也一起转学陪着她,可被霸凌带来的噩梦没有因此结束……
再之后,她恢复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才敢走出家门,才敢和别人说话,才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正常人。
……
江槐握着她冰凉的手,心脏绞得更紧。
十一岁……在所有孩子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她一直被虐待被凌辱,被关到无边的黑暗里反复遭受折磨。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帮助她,没有人站在她身边。
十一岁的温念枔,该怎么度过那些晦暗无明的漫长黑夜?
在厦门的那天晚上,季明泽对他说,“念念和普通人不一样,我不能允许自己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她再也经受不起任何的风浪。”
所以,自己不适合她,让他放弃。
他是艺人是演员,而且演艺事业才刚刚起步,还要博弈太多复杂的关系,做不到把全部身心都放到她身上,也根本没有保护她的能力。
那时候,江槐一意孤行地以为。
因为她是华晟集团的掌上明珠,从小被父母、哥哥呵护着长大,又执意进入了娱乐圈这个大染缸,所以家里人太过在意也是在所难免。
他想。
她有最好的家世,天赋条件也非常人能及,华晟为她保驾护航,他也会竭尽所能地给予她,自己能给的一切。
她会有无量的前途,永远都做最闪耀的那颗星。
他考虑了一切。
私下帮她处理了网上的声音,引导舆论;低价和品牌合作,让公关新增了海外平台的同步认领,这样她能更有底气;和柳文成导演推荐她,让她去试镜柳文成回归影坛的新作……
但不曾想到,她对所有人和和气气,在他面前,始终小心翼翼,一有不妥就低眉顺眼道歉的背后……是因为童年这段无法释怀的经历。
*
窗外的漆黑夜晚逐渐褪去颜色,天边泛起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