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云水僧现在在哪?”
  “走了。”
  “走了?!”
  “是,走了啊。侦查司问话的说,妖怪最怕佛法,怎么会化身成和尚?于是登记了他的姓名、法号、挂单处,便放他走了。”
  舒慈急了。
  这妖修成人形本就和人别无二致。修为低的,或许会露出破绽。而修为高的,肉眼凡胎根本无从分辨。
  “怎么大理寺就没有一个人好好学学《妖案查处令》?开篇第一条便是,若人妖不辨,应交缉妖司处!”舒慈咬牙切齿道。
  “可是,阿慈姐,确实没有妖会修成和尚啊!”敖瑞接话道,“我从小我娘就跟我说,见到寺庙要绕开,见到和尚更是要绕得远远的,晦气至极!我就算修成了这人形,一靠近寺庙,就忍不住头晕恶心!”
  舒慈极为无语,“你现在不就是在这寺庙里走着吗?”
  “那我现在是没看到佛像神仙,闻不到香火味道,也听不到和尚念经!不瞒你说,阿慈姐,”敖瑞好似有什么秘密,压低声音道,“我虽然刚刚就来了,可根本不敢进那佛堂!就怕见了大殿的佛像——看一眼我都能晕过去!”
  “那照你这么说,那凶手也不可能是妖了?要不怎么敢在佛殿行凶?”
  “哦!”敖瑞醍醐灌顶,“那凶手只能是人了!阿慈姐,还是你聪明啊!”
  “……”
  舒慈时常不知道她这位妖怪同僚是拍她的马屁还是存心揶揄。只能安慰自己,妖之初,性本善,敖瑞一定是真心崇拜自己。
  她心道,若是一般的案子,侦查司怎么会一口咬定是妖物作祟?定是那尸体死状极不寻常,才会立刻通报缉妖司。
  两人谈话间行到佛殿跟前,刚要进门,敖瑞立马停住。舒慈无奈,摆摆手,便自己进了佛殿。
  舒慈直觉一阵异样,却说不出哪里奇怪。
  只见佛殿大门敞开,灰黑的地面血迹斑斑,佛台前有一只打翻的烛台。正中的蒲团被撕碎,上面正躺着一名女子,那骇人的红正是从她身上流淌出来。
  尸长目测不过五尺二寸,穿着粗布麻衣。女子面色惨白,双颊凹陷,眼珠突出,表情狰狞,显是生前受到巨大的惊吓。
  从她前胸到下腹,裂开一条又深又长的大口,伤口边缘不齐,向外翻出。
  再朝那裂口一看——舒慈惊得后退一步,她在这缉妖司当差也有四年,也见过各种妖物作祟,什么身首分离的,尸骨粉碎的,烧焦的、窒息的、溺亡的……却是没见过眼前这样的——
  那裂口里面竟然空空如也,只剩一层外面一层皮囊。
  这女子的五脏六腑不见了。
  她又将尸身移开,下面压着一只包袱,里面掉出打火石、几件丝绸的衣服。其中一件对襟长袍,红底丝绸,绣金丝牡丹,华贵至极。翻开衣服外领,上面绣着一行小字——“拂花楼”。
  舒慈不禁“啧”了一声,叹了口气,伸手将女子的双眼合上。双手合十,转身面向佛台,正想为女子祈祷一番,却发现自己进了这佛堂异样感的来源——
  那原本应该放置佛像的高台上如今空空如也。
  舒慈倒吸一口凉气,三步并作两步,绕到佛台之后。
  佛台下散落着碎石块,原是佛像不知何时在高台背后摔了个粉碎,只有一个佛头孤零零地滚到了后门。
  “敖瑞!你给我进来!”舒慈朝门外喊。
  敖瑞却是在门口梗着脖子,一幅恕难从命的样子。
  舒慈又吼道:“这佛像都被人打碎了!你怕什么!”
  敖瑞这才缓缓抬起一条腿跨过门槛,见自己并未当场殒命,又拖进另一条腿。
  舒慈冲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你赶紧过来吧,看看这佛像上还有没有气味?”
  敖瑞慢吞吞地移过来,这时,那佛头一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不禁汗毛倒立,轻声道,“阿慈姐,这声音……是耗子吧?”
  舒慈在嘴唇前竖起食指:“嘘。”
  两人齐齐沉默,又听见那簌簌的声音,好似人沉重的呼吸声。
  舒慈朝敖瑞使了个眼色,一人一妖从两边轻手轻脚围住那佛头。
  舒慈又朝那佛像偏了偏头,示意敖瑞前去查看。
  敖瑞面色凝重,只能眼睛一闭,大有视死如归之势,伸出一条长腿,轻轻一拨弄,将那佛头仰面朝上。
  只见那佛头与寻常佛像无异,雕刻着高高的螺发,长眉飞入鬓边,双目半闭低垂,嘴唇微启,作慈悲仁慈之态。
  两人正要松一口气,可突然间,那半垂的眼皮翻动,露出两只滴溜溜转动的石头眼珠,嘴唇裂开,发出尖细的声音——
  “阿弥陀佛——”
  第3章
  “嗷呜!!!”
  敖瑞被惊得向后一跳,竟是一下又变成了漆黑的猎犬,退到了舒慈身后。
  舒慈只得赶紧上前,一脚将这佛头踹开老远。
  “哎哟——哎哟——”
  那佛头痛苦地尖叫着滚了几圈。
  “痛、痛、痛痛痛!!!”它两只石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乱转,尖叫道,“小小犬妖!小小女子!!竟敢冒犯本佛!实在是不知好歹……不知好歹!!”
  黑犬听了这话,又隔着舒慈冲着它“汪汪汪”地狂吠。
  “啊!!”
  那佛头好像与敖瑞吵架似的,发出刺耳的尖叫。
  舒慈被这犬吠和尖叫声弄得头晕脑胀,不得不用尽全力集中神智在左眼。
  她灰色的左瞳金光一闪,便看见地上的佛头后面冒出红光,映出模模糊糊的轮廓——一块巨石。
  这巨石便是佛头的真身。
  须臾间,舒慈左眼的画面又恢复原状——地上躺着一只佛头,正瞪着眼珠,张着大嘴尖叫着。
  舒慈心下了然,一把上前揪着它的发髻将它拎起来,厉声道:“呔!小小石妖,竟敢在此冒充菩萨!我看你才是不知好歹!”
  那佛头立刻像被人掐住喉咙管,“呃”地一声收了声,只用眼睛鼓出来一截瞪着舒慈。
  “你这女子又是什么人?”
  舒慈此生一来最憎被人瞧不起,二来最憎女子被人瞧不起,真是恨不得将这石头脑袋摔个粉碎。
  查案为重,她冷哼一声,又掏出那枚文牒,“睁开你的石头眼睛看清楚,大理寺缉妖司查案。”
  那佛头将那文牒瞧个仔细后,“啊”地一声,将鼓起的眼珠缩了回去,又成了低眉顺目相,慈悲温柔之态。
  “哎呀,这位官爷……官奶奶,是小佛有眼无珠!还以为是那推我下来的贼人又返了回来!”
  “什么贼人?”舒慈将石妖往佛台上一放,“你这佛堂之中出了如此惨案,我看你是脱不了干系!还不赶紧交代明白!”
  那石妖见了堂前一片血色,尖叫一声,脸上的长眉一拧,又惊又怕,嘴里又开始念念有词起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
  “问什么你答什么!念什么咒!”敖瑞见危险解除,便一屁股坐在舒慈脚边,龇牙咧嘴道。
  “这位犬施主不知,小佛念的是往生咒,善恶终有报,愿这位女施主,得生净土,离苦得乐。阿弥陀佛。”
  “善恶终有报?”舒慈说,“你看到是谁杀害了她?!”
  “不不不,”那石头脸上五官瑟缩成一团,打了个寒战,“小佛并未看见是谁……但小佛确实看见了女施主遇害的惨状……可小佛在世间修行七八十年有余……从未见过如此离奇……如此残忍……如此可怕之事……
  “昨日亥时过半,小佛正在熟睡之中,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进了这佛殿。不瞒官奶奶,我这小寺近年来香火凋敝,僧侣早解散了,佛堂便成了行路之人的歇脚处……小佛当时不甚在意,以为是过路人。只见她时时左顾右盼,只当是不知哪家赶路的女眷,在此处等着与人汇合……就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可是没过多久,就听那女施主痛呼不已,似乎有疾病发作。我一睁眼,只见她腹部突然鼓起,好像有十个月的身孕。我以为她是难产,又急又慌,便念起了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别念了!”敖瑞的耳朵搭下来叫到。
  “是是是,那小佛接着说回来……那女子尖叫声越来越凄厉,想是她痛极了。她的肚子像一只吹胀的羊皮灯笼……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石妖的声音越发颤抖,“她的脸也迅速凹陷下去,她疼得用手抓挠蒲团,竟将蒲团给撕碎了……那手臂一伸,我一看,也是飞快地萎缩下去,不消一刻,竟是皮包骨头了!就好像……好像……她那肚子里的东西将她整个人吸干了……
  “然后……然后……”石妖深吸一口气,“然后,她那肚子终于‘呲啦’一声,胀开一条大口子!!刹那间,血喷得到处都是!!……接着,那东西……那东西……便从那口子里爬了出来……”
  “……”
  舒慈与敖瑞一人一狗沉默了半晌,又是惊悚不已,又是如堕五里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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