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东西是什么?你可看清了?”舒慈问。
  “小佛不知。说来惭愧,自从小寺香火凋零,这佛殿晚上没了长明灯,昨夜是这位女施主带了打火石和蜡烛,小佛才看清……那女施主痛苦中不小心将烛台打翻,小佛只能借着月色看到那东西似乎有很多足……”
  很多足?难道是蜈蚣?可从未听说蜈蚣从女人肚子里爬出来啊?
  舒慈低头和黑犬交换眼色,那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也是充满茫然。
  “然后呢?是那东西将你打翻在地的吗?”舒慈又问。
  “不不不,这怪事出了没多久,小佛心里又急又怕,真恨不得跑去报官!可小佛本是骊山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因缘巧合被雕成了这菩萨模样,送进了这青龙寺。谁知修行良久,仍不得站立走路活动的要领,只通了五感。看女施主受苦,我实在别无他法,只能又念诵起灭罪真言,祈祷有人尽快发现这惨案……”
  “你可别念那破经了,你知道为什么你还不能活动吗?天天念佛经,你修错了知道吗!”
  “哎,这位犬施主可是此言差矣,小佛以为,只要修行,无所谓念佛、修道,只要道心不移动,如地藏菩萨,安忍不动如大地,自然可以修成正果……”
  “好好好,”舒慈忍不住打断,“那你到底看清是谁将你推倒在地没有?”
  那石头脸上又是一幅痛苦的神色,“过了没多久,又进来一个人,一把将小佛推倒在地……只是当时夜色晦暗……小佛又是闭着眼睛诵经……实在没看清……”
  “我们进来之前,还有没有人进来过?”
  “小佛记得先前是有几位官人进来,查看一番后便说着什么案件离奇,当通报缉妖司。小佛没想到,这缉妖司竟是官……奶奶您啊!这女施主死得古怪,和小佛半点关系也没有啊!!!”说罢,又是一阵尖锐的哭声。
  舒慈被吵得头痛,抓起那佛头往随身带的包袱皮里一塞,朝敖瑞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哎哎哎,官奶奶!!您这是带我去哪啊??”石妖在包袱里面闷声闷气问。
  “你现在是重要证物……证妖,又被人蓄意谋害,还敢在这寺里呆着?跟我回缉妖司,自有你用处。”
  说罢,便往青龙寺外走去。
  此时,天际已旭日初升,舒慈翻身上马,向远处映在金光之下的长安城而去。
  ***
  舒慈快马加急回了城,先回了大理寺,将那石佛头移交了证物司,又叫人赶紧通知拂花楼的来认尸。
  不一会,来了一个拂花楼的小厮,一眼便认出这女子正是楼里的花魁——牡丹。
  舒慈得了消息,便带上三宝,往拂花楼去。
  拂花楼位于平康坊。
  平康坊正是长安城有名的烟花之地,坊内商铺鳞次栉比,人声鼎沸,舒慈骑在马上。三宝又化作一羽小蓝鸟站在她的肩头,行在街市上好不威风。
  虽然坊内青楼林立,但舒慈仍是一眼便瞧见了拂花楼——外观大气典雅,雕梁画栋,一派豪华景象。
  可一进门,大堂内杂乱无章。显然,花魁遇害之事已传遍全楼,小厮、歌妓们如今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小厮们见她气宇不凡,肩上又立了一只小鸟,以为她是哪家贪玩的大小姐,便迎上来连连道歉:“这位小姐,实在不好意思,现在情况特殊,确实不方便接待,不如您过一个时辰再来……”
  舒慈又掏出那枚文牒,提高音量道:“查案。你家老板今日可在?”
  那小厮见了文牒一惊,赶紧请她落座。不一会便从后台迎出一位中年女子,妆容柔美,眉心印花钿,风韵犹存。只是双目红肿,似是刚刚大哭一场。
  “在下柳容烟,正是这拂花楼的老板。”
  舒慈正要问话,柳容烟却是欲语泪先流:“舒姑娘,牡丹妹妹她,死得好惨啊……我这楼里的姑娘,我各个都当是我亲妹妹一样……”
  “柳老板,还请节哀,牡丹姑娘之案,我们大理寺一定会全力以赴。”舒慈道,“这案子蹊跷之处颇多,今日来,正是想询问牡丹相关的情况。还想请问,牡丹姑娘这几日有什么异样?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柳容烟摇摇头:“我这牡丹,脾气、性格,都是楼里一等一的好,从没听说过和谁有过冲突。哪位客人不夸她容貌美丽,才华出众?”
  说罢,又是泪如雨下。
  “牡丹姑娘昨日遇害,可知道她最后见过什么人?”舒慈问。
  柳容烟听了这话又是抽泣一声,捂住胸口,做悲痛欲绝状。
  这时,舒慈又瞧见对面二楼的栏杆处倚着一名绿衣少女,面目凝重,双目垂泪,似是悲戚至极。见舒慈注意到她,又闪身进了厢房。
  趁柳容烟掩面拭泪,舒慈轻轻动了动肩膀,三宝便拍拍翅膀,“簌簌”地飞向二楼。
  “柳老板,大理寺办案,还请配合。”
  “舒姑娘,不是我不想说……行有行规,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
  舒慈心念一转,立刻明白,拂花楼是长安城如今最为有名的烟花楼,进出皆为贵胄。舒慈搬出大理寺也压不住她,那柳容烟一定知情,只是牡丹遇害前见过的客人她得罪不起。
  舒慈见再问不出话,便又例行公事问了几个问题,向柳容烟告辞。
  出了大门,三宝从二楼飞下来,轻巧地落在她肩上,低声在她耳边道:“那姑娘哭得可伤心了,边哭边说着什么,‘牡丹姐姐,你死得好冤啊……’”
  这“死得好冤”可和“死得好惨”可不一样,舒慈立刻借了纸笔,写道,“牡丹一案姑娘可否协助?紧跟小鸟。大理寺舒慈。”
  她将纸条绑在三宝脚上,戳了戳它的肚子,它便再次飞回了拂花楼二楼。
  第4章
  舒慈左拐右拐,找了一条隐蔽的小巷。不出半刻钟,那绿衣姑娘便跟着三宝来了。
  那少女不过十、七八岁,一见舒慈,双眼涌上泪水来,行了个礼道:“舒姑娘,你好,在下玉莲。”
  舒慈赶紧扶起她,“玉莲姑娘,我方才见你神色有异,你可知有什么隐情?”
  “牡丹姐姐和我情同姐妹,”玉莲那悲戚的眼里又滑过了一丝愤怒,“可在柳容烟眼里,我们左右不过一条人命!这楼里人人都知,杜公子昨日最后见过姐姐!可她不敢得罪,我只怕……只怕误了查案,姐姐死不瞑目……”
  “杜公子?”
  玉莲不自觉压低声音,在她耳旁道,“正是当今尚书令府中的二公子,杜月恒。”
  舒慈心道难怪这柳容烟不敢得罪。
  “那你又是为何怀疑这杜公子?”
  “牡丹姐姐前些日子时常念叨,说是有位公子想替她赎身,离开这拂花楼。又说什么,那公子要带她私奔……”
  “那位公子便是杜公子?”
  玉莲摇摇头,“牡丹姐姐一直对我保密。确实没说过这公子的名字。但我看客人中,最古怪的便是这杜月恒!姐姐时常说,他与旁人不同,既不爱听她唱歌,也不叫她跳舞,只让她教他读书写字……昨日又是他最后见过姐姐……”
  读书写字?这尚书令家的杜公子竟是文盲?
  “定是这杜公子不愿再赎走姐姐,便杀了姐姐……”玉莲哽咽道。
  一想到自己这区区七品小官还要去尚书令府上查案,手上又无凭无据,舒慈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无奈间,心生一计,道:“玉莲姑娘,你可认识这杜公子?”
  玉莲点点头。
  “可否请你今日将这杜公子邀到拂花楼?就说是牡丹姑娘留了东西给他。到时,你就照我说的,只管问他几个问题便是。”
  玉莲一听,神色慌张,舒慈立刻道:“玉莲姑娘放心,到时你放一张屏风,我就在屏风后面,时时听候着。”
  少女思索半晌,终于鼓起勇气,点点头:“好,舒姑娘,我相信你!”
  ***
  夕阳西沉,长安城上空回荡起暮鼓沉重的低鸣。行人匆匆,纷纷踩着鼓点返程,鼓声渐弱,街市归为宁静。
  只有平康坊内的各个酒楼教坊仍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拂花楼此时却是门庭冷清——花魁蹊跷死亡一事不知何时已传遍了长安城。
  二楼西侧的一间厢房内,立着一面三扇仕女图屏风,舒慈正蹲在后面,屏息而待。
  又过了半刻钟,她终于听见房门推开,玉莲领着一名男子进来。
  只听那男子道,“玉莲姑娘,牡丹姑娘之事,还请节哀。”
  声音低沉,难掩悲痛。
  舒慈从屏风的缝隙看出去,那杜月恒正对屏风而坐。模样倒是生得十分英俊,剑眉入鬓,一双漆黑的眼,清澈如明星,眼底此刻尽是悲伤,却似乎又有几分漫不经心。舒慈不禁摇摇头,谁知道这风流倜傥的公子竟然是个文盲?
  玉莲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地拭泪。他便又说:“我特地带了牡丹姑娘最爱的桃花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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