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又不知从哪摸出一只酒瓶,给玉莲斟上一杯,又倒了一杯在地上,“牡丹姑娘,我敬你一杯。”
  说罢,给自己倒上一杯,一饮而尽。
  玉莲喝了一杯酒,终于强打起精神,按舒慈先前叮嘱的问道,“杜公子,你是昨日最后见过姐姐的人,姐姐那时可有什么异样?你见了她后,又去了何处?”
  杜月恒皱了皱眉,好似听出这话里的怀疑,仍是答道:“昨日牡丹姑娘同往日并无异样,我见了她自然是回自己府上。玉莲姑娘,可是今日大理寺的来了,问了什么话?”
  玉莲不答,只是低着头啜泣,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杜月恒面露不忍,又换了个话题,“玉莲姑娘,你说的牡丹姑娘留给我什么东西?”
  玉莲没有答话,抬手取下头上的银簪,猛地翻身上桌,一把刺向杜月恒。
  这玉莲竟如此冲动!舒慈一惊,一个翻滚出了屏风,想抓住玉莲的衣服后摆。
  可她晚了一步,杜月恒反应极快,已经伸手打掉了玉莲的银簪。
  他见房间里不知何时又冒出一个人,立刻顺势钳住玉莲的脖子,喊道:“你又是何人?!”
  舒慈见情况不妙,便将神志集中在左眼——她定要先看看这杜月恒到底是人是妖。
  只见她左瞳金光一闪,那杜月恒身后人影绰绰,冒出红色的人形轮廓。
  这真身与他本人无异,这杜公子是个货真价实的人。
  杜月恒手上仍是紧紧地掐住玉莲的脖子,声音又沉又稳,向着舒慈道:“你到底是何妖物,说!不然今天你们走不出这拂花楼。”
  嚯,这公子哥儿好大的口气!舒慈心中骂道。但她在缉妖司务工多年,学到最大的道理便是——人在官场,该低头时要低头。
  于是,她赶紧行了个礼,又拿出文牒,恭恭敬敬道:“杜公子,在下大理寺缉妖司司务舒慈。今日是为了办案,得知牡丹姑娘昨日最后见的人是您。上您的府上查案,繁文缛节,怕是耽误找到害死牡丹姑娘的元凶。我一个小小七品小官,这才出此下策,请了玉莲姑娘协助。杜公子,实在多有得罪!是在下办事不力,与玉莲、大理寺无关。”
  杜月恒接过文牒看了好一会,冷哼一声,又问:“你那左眼又是怎么回事?”
  “在下生来便是一双异瞳,左眼能看清人的元神真身,可分辨人、妖,这才破格进了缉妖司办案。”
  “我知道你,一直听说过大理寺有一能人,会辨妖。没想到竟是……”
  没想到竟是女的。舒慈心中替他将话补完。
  杜月恒听罢手一松,放开玉莲。虽然面上仍是冷峻,却道*:“抱歉,方才说你是妖。”
  舒慈心下一惊。
  她无父无母,从小因这异瞳,受尽了欺凌苛待,若不是进了缉妖司,如今不知在哪颠沛流离。早已习惯被人冷眼相待,被叫作妖怪、邪物。
  却是从来没人同她说过道歉。
  杜月恒坐回了座位上,又斟上了酒,摆摆手叫他们坐下。
  玉莲不肯,仍是在一旁低低地抽泣。
  “你们为何怀疑我?”杜月恒问。
  “牡丹姐姐一直说,有一位公子要带她私奔!还不肯告诉我是谁!……一定是你,是你不肯带她走,还杀了她!”玉莲哭喊道。
  杜月恒哭笑不得:“玉莲,你为何笃定这公子就是我?”
  “这么多客人里面我看你最奇怪,竟与姐姐学读书写字!你一个世家公子,和我们歌妓学什么文化?!这客人之中就属你家世背景最显赫,所以姐姐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就是怕得罪你!我看你肯定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了姐姐,让她和你私奔……”
  杜月恒越听越迷惑:“我是与牡丹姑娘学读书写字不错,但我同她学的是倭国的文字啊。”
  “倭国文字?!”
  玉莲与舒慈面面相觑。
  “牡丹姑娘是倭国人?”舒慈问。
  “牡丹的父亲是倭国人,母亲是唐人。”杜月恒也十分震惊,“她竟然没和你说过?”
  三人齐齐陷入沉默。
  舒慈见玉莲脸上怅然若失,又是要哭出声来,便出声安慰道:“玉莲,我想牡丹她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没有告诉你。”又问杜月恒,“杜公子,你为何要和牡丹姑娘学倭国文字呢?”
  杜月恒不答,反倒问玉莲,“你又说我会妖术,你问问你身边这位舒姑娘,她方才验过,我是人是妖?”
  “是人,是人。”舒慈立马应道。
  玉莲擦了擦眼泪,锲而不舍地瞪着杜月恒,“那你说!不是你,那还能是谁?”
  杜月恒听了这话思索片刻,又仰头喝了一杯酒,不急着辩驳,转头问舒慈:“舒姑娘,还想请问牡丹姑娘如何遇害的?为何你如此相信玉莲的话,牡丹姑娘一定是和某位人物私奔?”
  舒慈真想翻个白眼,这位公子气定神闲,长官似的问自己话,而自己理亏在前,不得不老老实实。
  她将故事粉饰一通道:“那青龙寺佛堂有人曾见到牡丹姑娘,午夜时分,左顾右盼,似在等人。”
  “那你刚刚验我的真身,应是怀疑这元凶是妖了?”
  舒慈继续掐头去尾,“牡丹姑娘死状有异,不像常人所为。”
  杜月恒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思忖道:“那青龙寺有一尊地藏菩萨,是二十年前天仁寺请工匠雕刻。佛像手执降魔印,竟有妖怪在佛堂作祟?那么它必是修为极高。”
  这纨绔公子竟对佛学有了解,分析起来头头是道。舒慈不禁认真与他讨论起来:“不瞒您说,牡丹姑娘死后,那佛堂的佛像被人打碎了。”
  “哦?”杜月恒怀疑道,“这佛堂还有其他人目睹牡丹姑娘被害?不然你怎么知道是她死后被打碎的?”
  舒慈糊弄不下去了,便讲出了石妖机缘巧合下被雕成了佛像一事。
  玉莲听得一惊一乍,那杜月恒却是哈哈大笑,“有趣!世间竟有如此奇事,妖成了佛,佛竟是妖。”又皱眉问道,“那这佛像肚子里的东西去哪了?”
  “佛像肚子里的东西?”
  “一般寺庙大动干戈专程雕刻的佛像,会将高僧舍利、经书之类的宝物等纳入其中,供信徒瞻仰。青龙寺本是天仁寺的分寺,按理说佛像中应当有伏藏之物。”杜月恒解释道。
  舒慈摇了摇头,既没在佛堂找到这些东西,也没听那石妖说起过。
  “难道说杀害姐姐的人,还将这舍利之类的偷了去?”玉莲一脸茫然,猜测道。
  三人又一次沉默。
  “不过,”杜月恒将壶里的最后一滴酒倒进酒杯,出声道,“牡丹姑娘倒是真的与我提起过一个人。”
  “谁?”其余二人异口同声。
  “但我看你今日只能请玉莲邀我出来,想必你要见到这人也是极为困难。你手头现下又没有证据,想要继续查案肯定难上加难。”杜月恒盯着手中摇晃的酒杯,徐徐说道,“不过,你只要帮我一个小忙,我便带你去见他。”
  说罢,他抬起眼睛,注视着舒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5章
  “杜公子请讲。”舒慈拱了拱手道。
  “我要你帮我辨一个人,是人,还是妖。”
  舒慈一时语塞,“杜公子,在下虽然有一双异瞳。但大理寺有大理寺的规矩,还想请问,你要辨的是什么人?”
  杜月恒思索片刻,“我既要请舒姑娘帮忙,也就不瞒你。我要辨的人叫晁不疑,这人是我家的门客。”
  “为何怀疑此人是妖?”
  杜月恒将空酒杯立在桌上,抬头望天道,“我的直觉。”
  舒慈忍住嗤笑出声,还想再争辩。杜月恒又说:“今日算你运气好,鸿胪寺少卿杜月昇在府上设宴庆生,晁不疑此刻正在参加宴会。
  “我自然可以带你去,只是你这身衣服不行,一身夜行服,在宴会上太扎眼。玉莲,可否请你将衣服借舒姑娘一用?舒姑娘扮成舞伎,随我走一遭。”
  舒慈急了,这杜公子不把自己当外人,将她安排得明明白白,“杜公子,恕难从命,这夜行服是官家制式,不可随意更换。我不是不帮杜公子这点小忙,但可以择日再……”
  杜月恒转了转立起来的酒杯,空酒杯便在桌上滴溜溜地旋转起来。
  他打断她道,“如果我说,牡丹姑娘与我提起的那位公子今日也在这宴席上,你是去,还是不去?”
  舒慈哑口无言。
  ***
  戌时过半,长安城的街市已是四下无人,万籁俱静,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正所谓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坊间只听得那尚书令杜府传中出阵阵歌舞伎乐、笑骂交谈之声。
  宴席已近阑珊,杜府门口此刻正有宾客送别。
  杜月恒领着舒慈大摇大摆地便往里走。
  舒慈已经换上了玉莲柳绿色的襦裙缦衫,又戴上了一层面纱。毕竟这府上宾客盈门,尽是官场要员,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她可担待不起,只能犹抱琵琶半遮面,祈祷没人认出她来。旁人只当她是跟着杜二公子而来的舞伎,一路畅通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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