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李承昭点点头,即使这倭国人真是什么遣谍细作,借着什么徐福后人之名,行了行刺之实,到时候神策军内外一声令下便可控制朝堂,当场要了他性命,那也成了死无对证——只是此事还需周密的布置,他正思索着,却又听晁不疑开口道:
“若我说,圣人一死,天下人便皆可长生,殿下您信吗?”
李承昭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晁不疑道:“殿下,这世间其实人人都可以长生——若大唐的皇帝心系百姓,愿意赐天下人长生,他应该自愿将生命献给九龙神……这才是真正的‘道’。”
李承昭惊讶得瞪大眼睛,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晁不疑的声音因激动轻轻颤抖,“殿下,长生,不好吗?”
“长生,就是我们所处宇宙浮屠最终极归处——既然如此,用在下的性命,换众人的长生,在下甘愿。不,在下或许并不会死,也会在无尽的长生中得到永生……”
这人是疯子。李承昭想。
想到这里,李承昭猛地站起来,冲到了晁不疑跟前。
他看到晁不疑那因痴狂而闪着精光的眼睛中,映出了自己的脸——李承昭在笑,他在哈哈大笑。
于是,晁不疑也跟着他一起放声大笑。但他的眼睛不动,仍是不畏不惧地直视着太子。
李承昭开始只是笑晁不疑的疯话,越笑却越是发自内心,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笑得弯腰捂着肚子——
他想明白了,晁不疑就是疯子,是上天派来帮助他的疯子。
***
从东宫出来,已过亥时,今日天上一轮弯月,恰似勾玉,又似阴阳鱼的一半,就这样明亮地挂在空中。
月光冷冷的,此时洒在晁不疑身上,他却觉得温暖非常。
他骑在马上,驾轻就熟地向城东而去。
到了骊山,他从马上下来,只见此处的土地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四处都是落石土块,也许这里发生了地震之类的吧。他没有在意,熟练地拿出短刀,一边轻轻念诵咒语,一边割破手臂,鲜血流进土里,很快,土地隆起,镇墓兽破土而出,打开了墓道的大门。
上次不知哪里来的两个人,偷看了他召出镇墓兽——或许是一直在查他的杜月恒派来的吧,自从让他旁观了驱魔之术,这人就像苍蝇一样阴魂不散——甚至还找到了他的九龙神社而去!
又或许,是那柳容烟的情人。柳容烟死前放话说过,她的情人不会放过他,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晁不疑懒得再去思考了——反正,他的使命即将完成,无论是谁,都已经无法阻止他了。
他将墓道门口的火把点燃,走进了狭长的甬道。
他在这甬道中走得极快,极为自如,很快便来到一副壁画前。
壁画上画着秦始皇陵送葬图。
他咬破手指,将指尖血点在送葬队伍最前面的那个方士头上。
鲜血渗进了岩壁之中,只见壁画上的线条快速蠕动,黑色的虫子们仿佛听了命令,立刻开始变换排列,方士的图案变成了手持香炉的姿态。
他又用指尖血点了点香炉。
“轰隆隆……”
甬道两侧立时出现了两道石门。
地宫之中,静得可怕,晁不疑以为他早就习惯了这死寂,却在此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那是因情绪高涨,而雀跃的声音。
接着,晁不疑一把推开了左侧的石门。
这房间的人鱼膏灯似乎暗了很多。晁不疑不做他想,或许是因为时间太长了吧,一千年过去了,再好的油脂也有用尽的那一天。
他接着向前走去,却见地上的青铜器有的翻倒,有的移位,还有一截段成两半的玉圭散落在地上。
他的心脏猛地跳得更快了,这次不是因为激动或兴奋,是突然的紧张和害怕——有人来过了?
不敢细想,他奔跑了起来,冲到了中央的那只青铜巨鼎边。
只往里面瞧了一眼,他立刻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
“啊!!”
惨叫声在阴森腐败的地宫里回响了起来,又传回晁不疑耳朵里,仿佛在嘲笑他,讽刺他。
他惊得退后两步,神色不再如往常的平静,而是五官扭曲,惊惧非常。
——九龙元胎竟叫人一把火烧了。
“谁?!谁!!”
晁不疑又冲回巨鼎旁,整个人爬到了鼎上,挂在边沿,伸着脖子,两手向鼎里探去。
那些黑色的九龙元胎熔化成了一滩黑色的粘液,似乎还有生命似的涌动着。
他颤抖着,掬起一捧黑色的粘液。
那粘液在手中并没有动静,只是一汪死水,反射着微弱的灯光,似在控诉、责怪、指责着他。
他绝望地顺着巨鼎滑落在地,地面潮湿,是刺骨的冷。
呆坐片刻,他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又往对面的耳室跑去。
推开石门,一尊尊兵马俑如同高高在上地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在替他的神明监视他,审判他。
他飞快地在这一侧的耳室内巡视一周——这里也是什么也没有了,他好不容易从柳容烟身体里孵化出来的九龙虫不见了!
他失魂落魄,奔出耳室,举起火把,果然在甬道不远处发现了那团黑色的,蜷缩在一起的巨虫。
它被人烧死了。
晁不疑弯腰将它抱在怀中,痛苦地跪倒在地,眼泪顺着他的胡须落了下来。
到底是谁?谁会破解了他先祖千年前设下的机关,又将他最重要的一切全部破坏殆尽?
恢复了一丝冷静,他将火把又凑近那壁画,火光照亮了墙根。
一张黄纸符躺在那里,被人叠成小人的形状。
他捡了起来,只见背面用指尖血写着三个大字——
烟霞客。
烟霞客!
晁不疑气得发抖,他觉得这名字好生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只能先将黄纸符往身上一揣,顺着甬道向外跑去。
一出墓道,眼前立刻豁然开朗,外面是弦月高悬,寥无人烟,只望见骊山夜晚的秀丽景色,远山如淡淡的一抹黛影,泼洒在夜幕之上。
离开阴冷的地宫,晁不疑终于像被抽走了精气神,软摊在地上,只念叨着:“烟霞客,你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你……”
“你也要杀了烟霞客?”
正喃喃自语着,突然,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了一个女声。
“谁?!”
晁不疑惊得跳起来,摸出了短刀。
那女声笑了起来,像一把碎银洒在地面,凄凄切切的,却又诡异骇人。
不等他回过神,一抹红影闪在了他面前。
那女人服饰华丽,面容艳丽,笑着说:“若你要杀烟霞客,那你便是我的朋友了。”
晁不疑喉咙一紧,手在背后握紧了短刀,脸上竭力摆出一贯老道沉稳的姿态:“你是谁?”
“哼,”骊山娘娘白了他一眼,“我是这骊山的老祖,骊山的娘娘,是女娲补天落下的一块灵石——岂有你与我问话的份?”
他见过太多的怪事,又或许是因为此刻气愤非常,竟不觉这女人有异,诚恳地行了个礼:“还想请问娘娘,是否也认识这烟霞客?可是他进了这秦始皇陵之中?他将我在秦始皇陵中所有的宝物全烧了,我必须要找他寻个说法。”
骊山娘娘嘻嘻一笑:“那你可得答应我,要将那烟霞客杀个片甲不留,碎尸万段。”
晁不疑恨不得将烟霞客千刀万剐,便又郑重地行了个礼。
骊山娘娘满意地点点头:“前日,他带了两个徒弟,那两个徒弟先进去的。烟霞客非说要去救他们,这才进了你这秦始皇陵之中。”
“徒弟?”
“是啊!一个嘛,似乎叫杜什么恒的,另一个,是个女的,好像是大理寺的。”
第37章
第二日,杜月恒与舒慈约定辰时在大理寺缉妖司见面。
杜月恒前日未和舒慈一同去东宫,不知晁不疑与高明远面见太子的具体情况如何,一夜辗转反侧,睡不踏实。
一早醒来,他不等辰时初刻,便匆匆收拾了出门。
刚一推开杜府大门,却见左边的石狮子贴着一张黄纸符。
杜月恒一愣,伸手将黄纸符揭下来,见纸符叠成小人的形状。
他暗忖不妙,赶紧将纸符转过来,背面果然写着三个大字——烟霞客。
此时的长安城街市上渐渐喧闹了起来,小贩们才开始忙碌,摆摊的摆摊,开店的开店,行人稀疏,隐隐传来远处寺庙的钟声。
他张望一番,未见可疑人迹,不知是谁将这张烟霞客前日在地宫之中用过的黄纸符贴在此处。
黄纸符叠得不甚整齐,像是被人展开之后,又按照折痕重新马马虎虎地折起来。
杜月恒深吸一口气,又将黄纸符展开,却见黄纸正中央写着两个大字——
救命。
他眼睛突然睁大,只感觉心脏往下坠去,这是谁写的?又是谁送来的?那甬道除了他们,只有晁不疑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