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碧波仙人瞄了一眼范长风,见他板着一张脸,遂大嘴又一张,干嚎起来:“范郎将!你要替我做主啊!本仙人只是偷鸡摸狗!哪里至于被斩妖铡铡上一铡啊!《唐律》何在?天理何在啊!!”
“你给我闭嘴!”范长风忍无可忍,“他问什么你答什么!”
“好好好,范郎将你别着急……”碧波仙人故作委屈地点了点头,大眼珠子又一转,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那我就大发善心地告诉你——本仙人方才是去那里求神拜佛。”
敖瑞怒道:“汪汪汪!”
“求神拜佛?”杜月恒气笑了,“你一个妖怪,求什么神,拜什么佛?难道不怕佛祖把你收了吗?”
碧波仙人不高兴了:“怎么?只许你们拜神仙,不许我们拜?不信,你们白天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杜月恒张了张嘴,直觉十分古怪——今日他们是因铁匠铺的栗特人阿达半夜在布政坊附近失踪,怀疑他来的是栗特人供奉的祆祠,才来到房子跟前的。可为何祆祠对面的房子里正巧又有一个这么古怪的神仙?他想起这几日在鸿胪寺翻看的记载外国情报的资料,忽然灵光一闪,问道:
“你拜的,可是安格拉纽曼?”
碧波仙人歪了歪头:“啊?”
见与他说不通,范长风打了个手势,两个金吾卫又将碧波仙人五花大绑。
“范郎将,我这算是将功抵过了吧……哎?!……”
范长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金吾卫又给碧波仙人嘴上捂起了白布。
他转头问杜月恒道:“杜二公子,你说的安格拉曼纽,又是什么?”
“范郎将,你可知道,今天碧波仙人跳出来的那房子对面是一座祆祠?”
范长风不解地摇摇头。
“祆教中善良之神阿胡拉马兹达是光明之神,与他相对的,安格拉纽曼即是黑暗之神。”
第63章
见范长风还是不懂,杜月恒接着掉书袋道:“据祆教传说,这世界上有两个神明——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和黑暗之神安格拉曼纽。他们在数千年的时间内彼此争斗,世界上同时存在着光明和暗黑,善良与邪恶。祆教的教徒们相信,阿胡拉马兹达会战胜恶神安格拉曼纽。
“因此,祆教的仪轨便是拜火——即是祭拜光明,消除邪恶。”
“这和碧波仙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想啊,天底下的神仙佛祖从来都是降妖除魔,”杜月恒解释道,“一般的妖怪,别说进庙拜佛了,连遇见和尚道士都是绕着走的。因此,如果蟾蜍精说的是真的,那神仙肯定有问题。
“刚刚那地方对面又有一座祆祠。祆教中刚好又有黑暗之神。光明之神或许就和菩萨真人之类的差不多,那黑暗之神说不定就是保佑偷鸡摸狗之辈的。再者,我们是调查那古怪的弯刀才找到此处,又亲眼见到一个黑影进了屋子——说不定,那黑影和蟾蜍精一样,都是妖怪,都在一处求神拜佛……”
范长风听得似懂非懂,打断道:“可是,按你的说法,光明与黑暗对立,难道黑暗神信众会堂而皇之在光明神对面祭拜?”
杜月恒一时答不上来。
“而且,如果碧波仙人说谎,根本没有什么神仙呢?就算他是去拜神仙的,那他为何从牢里跑出来又要再回大牢呢?”
杜月恒被问得哑口无言,又一拍手:“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依我看,还得亲自去那地方看上一遭。”
“有道理。”
“哎,如果那黑影就是铁匠铺的阿达,我去的话肯定会引起注意,打草惊蛇。”杜月恒挠了挠头,“况且,我鸿胪寺又有诸多事情,明日一时半会还走不开,或许,范郎将可以一去?”
“我?”范长风茫然地竖起一根食指指了指自己,“我去?”
杜月恒点头行礼道:“劳烦范郎将了。”
“杜二公子言重了。”范长风回了个礼,思忖半天,痛下决心道:“此事重大,若杜二公子分身乏术,为查清真相在下责无旁贷。”
“好好好,范郎将果真是英雄好汉!”
杜月恒发自内心佩服道,又想起一事:“若范郎将不嫌弃,我这小狗敖瑞可以和你一起做个伴,论查案它比我厉害。”
小狗一愣,“嗷”了一声,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范长风笑了,连连点头,算是约定明日与敖瑞一道再探。
***
翌日,范长风先去了金吾卫衙门,再三叮嘱了将碧波仙人严加看管,处理完日常公务便又往布政坊而去。
与黑夜不同,现在已是未时正中,刚巧是街市上最热闹的时候。
或许因此处修建长安唯一一座祆祠的缘故,围绕着祆祠,就成了一小圈胡人聚集的区域。
街市两旁,胡商的店铺鳞次栉比,五彩的招幌在翻卷。有的回鹘商人将白毡帐篷搭出来一截,吆喝着西域最上等的马匹。有的波斯商人铺开一大张花纹繁复的地毯,堆放着各式琉璃器具,阳光下闪闪发光。还有天竺的香料、康国的青黛、拂菻的银盘……
越往祆祠那边走,人也越多。
范长风顾不上周遭的眼花缭乱,只顾着向前。忽的窜出一个高鼻深目的胡人女子,伸出一只刀,凑到他鼻子下面。
有人行刺?!
范长风暗道不好,伸手就想抓住那女子的手腕。却听她用不熟练的唐语道:“突厥烤肉。最好的,一片尝尝。”
刀尖上戳着一闪厚实的烤肉。
范长风“啧”了一声,赶忙推开,又张望了半天,终于瞧见一只半人高的黑色猎犬,趴在路边,百无聊赖地摆动着尾巴。
方才那突厥女子又过来,将刀子伸到猎犬鼻子前:“小狗一个尝尝。”
小狗鼻子翕动,咽了咽口水,像做了巨大的心理斗争,走开来喷了喷鼻子,表示拒绝。
范长风笑了:“小狗!敖瑞!嘬嘬嘬……”
敖瑞看了他一眼,看起来不太高兴,甩甩脑袋,表示继续往前走。
范长风赶忙跟上,又走了几步,这才发现这一片拥堵的原因。
祆祠不复夜晚的神秘,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只听得模糊的鼓点声。
敖瑞细长,身姿灵活,一溜烟就钻进了人群之中。
范长风“哎”了一声,只得跟上,挤了半天,才凑到前排。
只见门口空地上摆着羊的祭品,原是今日胡人们在祆祠祭神祈福。
当中一个碧绿眼睛的舞姬,轻纱半遮面,一袭如火的长裙,旋转成一朵鲜红的玫瑰,腰间铃铛作响。
鼓点声一落,舞蹈戛然而止,她一回头,一个漂亮的亮相,眼波流转。
“好!好!好!”
人群喝彩,既有唐语,又夹杂着各种胡语。
胡旋舞又不稀奇,范长风急着查案,“嘬嘬”了两声想催敖瑞快走。敖瑞却坐得笔直,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时,从祆祠内走出一个白发白须的老头,素白长袍及地,手上握着一把横刀,缓缓走到那女子跟前。
他先将刀向天上一挥,用胡语念了起来。范长风听不懂,猜测这老人或许类似于大唐寺庙的住持,可能念着什么咒语经文。
老人念毕,女子张开双手来,与他相对而立。
不等众人反应,横刀一闪,老人猛地抽刀,直接刺向女子的腹部,连刀刃都从她背部穿出!
怎么回事?范长风惊呆了,这胡人竟敢当街杀人!
人群中响起惊叫声,又听刺啦一声,那刀子抽出来,血光四溅。女子腰间铃铛作响,从红色长裙涌出一股一股暗红的血。
“住手!”
范长风惊叫出声,不自觉地迈出一只脚。不等他飞扑过去,人群里响起零星的笑声。
老头又开始念起咒语来,那女子和着咒语的念诵声,竟又开始舞动裙摆旋转起来。鼓声又起,她转得越来越快。
“咚!”
又是一个漂亮的亮相,她的腹部已经平复如初,只有地上斑斑红点能证明方才众人看到的一切。
这到底怎么回事?是幻术?还是妖术?
范长风皱着眉,看得呆了。再没注意到,那女子向他抛来一个眼神。
不知怎的腿上也发痛,范长风一低头,敖瑞用爪子扒拉他,哀怨地盯着他。
“不是你要看的吗?”
范长风嘟囔一句,又历经万难挤了出来,到了昨日碧波仙人飞出的那房子跟前。
虽是只有一街之隔,但这房子年前却冷清的可怕。
方才的热闹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明明只有几步之遥,两处地方却像隔了一片汪洋大海。
范长风敲了敲门,喊道:“左金吾卫有事,开门!”
没有人应门,但门没有上锁。
古怪。
他伸手一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还是没有人,他走了进去。
穿过简陋狭小的庭院,里面只有一座三层小楼,与唐式房屋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