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沉默半晌,范长风道:“杜兄,什么叫不翼而飞?”
  “不翼而飞就是消失不见了嘛!”杜月恒“啧”了一声,见范长风睁大眼瞪着自己,急得拍大腿,“范兄,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说梦话?我刚刚说的可是一个字也没有假,方才堂内还有他人,张大人和那两个茀夜人也都看见了。”
  “那照你这意思,又是一阵黑风,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宝物消失,难道是天仁寺里是进妖怪了?”
  范长风虽是金吾卫,却只管长安城中人犯的事,如此妖异之事只在传奇中听过,一时之间不敢置信。杜月恒听他问得言辞恳切,并不像有意揶揄,于是求助似的地望向舒慈。
  舒慈道:“然后呢?你还没有说完,慧空不是在此处等你吗?”
  “对,”杜月恒赶忙答,“堂内的宝物忽然失窃了,我赶紧差人去府衙报案。当时全寺上下乱成一团,却不见慧空踪影,我这才想起来,往东司而来,没想到……”
  三人一齐低头看向慧空。
  躺在地上的他眼睛睁圆,嘴唇微张,临死前的神情似乎甚是震惊。
  范长风不解:“怎么会一天之内出这两样奇事?难道偷东西的妖怪杀了慧空?”
  舒慈不语,转过身去问仵作道:“师傅,这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人都还没僵透呢,不出一个时辰。”
  说罢,仵作伸手将会恐慌的眼睛合上,与舒慈确认两句,便叫人来将尸身盖上白布,按凶案移往大理寺。
  杜月恒长叹一口气,双手合十,垂下双目,念起了一段经文。
  舒慈与慧空和尚并不熟稔,猜到既是鸿胪寺主持讲经事宜,杜月恒与慧空或许近日因公务而有些交情,便安慰地拍了拍杜月恒的肩。
  杜月恒惨淡一笑,也安慰自己道:“若要告慰死者,唯有尽早破案。”
  舒慈这才收回了手,脑中转得飞快,与二人算道:“按你的说法,慧空离开讲经堂后便去了法藏阁,之后到了东司,差了一个小沙弥找你——此时慧空还活着。紧接着,讲经堂内宝物失窃。两次案发时间极近,但不知道哪件事发生在前。
  “还有一件事情极为古怪——宝物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要么就是妖怪所为,我曾听说老鼠成精,专偷东西,行窃时变伴有黑风。不过,妖怪最怕的就是寺庙。天仁寺佛法森严,一般的妖怪进不来。要么,又是阿达那样法力高强的妖,要么,就是人所为。”
  “人?”
  范长风与杜月恒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什么人能伴一阵黑风,一眨眼盗走夜明珠、舍利、还有佛像。
  “你忘了晁不疑?人自然也能使邪术。”舒慈道,“现在,只能暂且将天仁寺封锁,一一排查现场所有人在失窃案前后的去向。”
  杜月恒点点头:“天仁寺全寺上下只有五十人不到,今日几乎全部参与仪式预演,排查起来倒是不难。剩下的就是鸿胪寺的人,这也是不难……”
  正说话间,蒋四又朝着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
  “小杜大人,不好了!真的不好了!”
  杜月恒道:“怎么又不好了?你慢点说。”
  蒋四一肚子的话一股脑倒出来:“那两个茀夜人,吵着闹着要放他们走,说是什么讲经仪式,什么失窃都是我们做的戏,为了将他们囚禁在此处。还说什么,要面见圣人!我们大唐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张大人让我来问问,现在查案到底什么情况了?”
  “案发这才多久,他们就闹起来了?”杜月恒眉头皱得更紧。
  舒慈忍不住问:“方才案发时,讲经堂内,那两个茀夜人可有离开?”
  蒋四一张嘴飞快:“舒司务,从他俩到了天仁寺,到小杜大人差我来找你,我都跟在那两人身边。从宝物失窃再到发现有人死了,他俩确实未曾离开讲经堂一步。”
  “若是如此,”舒慈低声问杜月恒,“为何不能先放二人离开?可是有什么怀疑?”
  杜月恒侧过脸,用一只手遮挡住脸庞,也低声道:“我总觉得那两个人说不出的奇怪……你想想,先是我兄长促成与茀夜和谈,之后与慧空见面后遇害。现在慧空又死了,偏偏还是与茀夜有关……”
  “哎哟,我的小杜大人,您能别窃窃私语了吗?现在到底怎么办啊?您给个准信啊!”
  “……若真是与茀夜有关,”舒慈不理蒋四,伏在杜月恒耳边低语道,“将这二人继续关押,或许反给了他们话柄,正是借机发难……”
  杜月恒这才下了决心,与蒋四道:“你去秉张大人,此二人暂无嫌疑,若改日大理寺再审,还需他们配合。”
  蒋四得了命令,总算松了口大气,又抬脚往讲经堂跑去。
  第71章
  话说两日后,大理寺众人将天仁寺上下一干人等盘问清楚,又将在场的鸿胪寺官差排查清楚,仍是一无所获。
  舒慈这日按往常先去大理寺点了个卯,便又匆匆往天仁寺而去。
  哪知一出了大门,只见一片黑云压在长安城上,空气又沉又闷,好似暴雨欲落。
  策马疾驰,越往天仁寺走,街市上越是萧条无人,偌大的长安城此刻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古怪。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雷声,密不透风的乌云像被什么怪力吸引拉拽着,漩涡一般,往一处高耸的青黑色塔尖涌去。
  那是天仁寺的钟楼,舒慈眯起眼睛极力远眺,乌云的中心正是天仁寺。
  不敢怠慢分毫,她往天仁寺而去。
  只见此刻山门大开,门梁彩漆不知何时脱落得斑驳一片,只有木胎上的雕刻依稀可见。
  一脚踏入,内外仿佛被分割为两个世界,耳旁死寂一片,连远处的雷声都消失了。
  庭院内杂草丛生,好似一夕之间过去了几百几千年,就连参天的松柏也已经倒的倒,朽的朽,枯的枯了。
  “有人吗?”舒慈忍不住高声喊道,“人都去哪了?”
  雄伟的庙宇颓败了,各处结满了蜘蛛网,只有她的回声作她的回答。
  舒慈心中发毛,一颗心跳得飞快,似乎回到了秦始皇的地宫中——静,这里和那里都静得可怕。可是,地宫是在幽深的地下,修给往生之人的,这壮丽的伽蓝分明是现实中,修给活*人的。
  再往前走,进了大雄宝殿,里面已经空了。
  这是真正的“空”——不是杜月恒念的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殿内空空如也,殿上供奉的佛像不翼而飞,只剩下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大殿正中倒着一个人影。
  那人舒慈很熟悉,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正是李元信躺在地上。
  他安详地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好似沉沉睡去。
  “李大人?”舒慈扶起他,颤抖着试了试他的鼻息,“李元信?!”
  李元信死了。
  她双腿发软,只见讲经堂门外的庭院中还躺着三个人。
  是敖瑞、三宝还有范长风。
  她一个一个检查过去,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
  天越来越黑了,密不透风的黑云还在从四面八方不断涌入天仁寺上空。
  她往讲经堂内望去,幽深晦暗,一团微弱的金光划过黑暗映射到她眼底。
  是那尊金身佛。
  它平静地坐在黑暗深处,只有左眼未上金漆,注视着她。
  来——
  她莫名升起了一种直觉,好像那尊金身佛开口在呼唤一般,循着那声音着魔了似的走进去,门口还横躺着一个人影。
  是烟霞客。
  师父也死了。
  那声音又响起来,来——
  还有一个人,倒在佛龛下面。
  杜月恒。
  所有人都死了?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个粉碎,跪倒在佛像前,疼痛从胸口蔓延到全身,连带着左眼也像被人剜去一样地痛。
  该你了。那声音又说。
  世上与她最重要的人都死了,轮到她了。
  ——“阿慈?舒慈!”
  舒慈挣扎着睁开眼,杜月恒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一张脸怼在她眼前。
  ——“你怎么了?醒醒啊舒慈!”
  他摇晃着她的肩膀,她的左眼还像针扎一般地发痛。
  “阿慈姐,你做噩梦了吗?”
  “我就说她是睡着了吧!”
  又凑过来两个头,一个是敖瑞,一个是三宝。
  “吓死我了!”杜月恒又伸过手来试她的额头,嘴里嘟囔道,“你方才忽然喊了一声,手一直捂着左眼,人也不见醒,还以为又中了什么妖术。毕竟这是在你们缉妖司,什么怪事都是有的……你是左眼睛痛吗?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方才是梦。
  舒慈长舒一口气,任由他在自己额头胡乱一揉,克制住想将三人一拥入怀的冲动。
  毕竟她此刻还坐在大理寺内,右手攥着笔,面前一张写到一半的公文,被墨水浸了个大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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