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在我们的故乡,光明永远难以容忍黑暗的存在。因此,它们大多藏在光无法到达的地方,大部分妖都从事一门古老同时黑暗的职业……”
  “杀手?”舒慈醍醐灌顶,忍不住出声道。
  “是的。”火翁脸上的皱纹皱成一团,痛苦无比,“我们有句老话,‘与黑暗交易,黑暗必将达成’……”
  就在这时,舒慈左眼眼皮冷不丁一跳,一阵剧痛袭来,眼前闪过了无数黑红交织的剪影。
  范长风毫无察觉,只怔道:“要你这么说,他们祭拜黑暗之神的地方,就在你这祆祠门口?而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给火翁带来极大的震动,他的声音逐渐颤抖:“我一直以为,阿娜是人……今日才知,她变的戏法是妖术……”
  左眼越来越痛,舒慈捂住眼睛,冒出一身冷汗,痛得弯下身来。
  “舒慈,你怎么了?”范长风伸手扶住她。
  火翁仍在喃喃自语:“……不,或许是我自欺欺人……人怎会有如此高超的技艺?什么刀砍而不死!……是我不敢,不敢深究表演背后的真相……更不敢相信阿娜若是妖,就只能烧死她……愚善!是我的懦弱,害了人……我怕!我怕烧死她!是我的恐惧,叫我背叛了光明……”
  说着,他站起来,干瘪的手伸向火盆中。
  只听胡人随从惊叫一声,舒慈闻艰难地抬起头来。
  她从右眼中看到,火舌顺着火翁的手贪婪地舔舐而上,所到之处立刻皮开肉绽。黑色的烟雾升腾,空气中霎时间充满了烧焦的味道。
  “这又是干什么!”
  范长风大喊一声,冲上去一脚踢开火盆。胡人随从过来将火翁扶住。
  火翁额头滴下一颗颗汗珠,用完好的那只手扶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手掌早已鲜血淋漓。他仍在絮叨:“不必担心,我要寻光明的原谅……”
  舒慈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左眼倏忽间又停止了疼痛,这才能将神智集中在眼前的景象。
  “我听人说过,你们这什么光明黑暗,与道家的阴阳二气有些相似。”她直起腰来,深吸一口气。
  舒慈道:“道家说,有阴必有阳,阴阳二气相生,菜有万物。世间有光明自然有黑暗。还请老人家放过自己。”
  泪珠从火翁眼角滚落,他没有回答。
  就在此时,却听外面一阵跑动声,跌跌撞撞掉进来一个人影。
  他大喊着:“舒司务,谁是舒司务!舒司务,在吗?”
  舒慈与范长风回过头,只见一个精瘦的男子,探着头问:“舒司务?你是舒司务吗?”
  见舒慈点点头,他便一伸手拉着她就走。
  “舒司务!终于找着您了!快跟我走吧!”
  根本拉不动,他一回头,自己的胳膊被范长风死死攥住,动弹不得。
  “你谁啊你?”
  男子一拍脑袋,赶忙在自己胸口一阵乱摸,摸出一张文牒来,急匆匆开口道:“这位爷,十万火急啊!阿姨小杜大人叫我来的!我是鸿胪寺当差的蒋四。我得赶紧带舒司务去天仁寺!”
  范长风气得甩开他的手:“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蒋四急得语无伦次,“大事不好!大事不妙啊!……天仁寺乱成一锅粥了!先是一阵黑风,忽然又死了个人!哎,别说了,舒司务,咱们赶紧走吧!”
  舒慈与范长风对视一眼,顾不上尚躺倒在地的火翁,匆忙别过几句,便翻身上马跟着蒋四往天仁寺而去。
  第70章
  待三人翻身下马,只见天仁寺伽蓝山门紧闭,已有两名大理寺的把守,气氛森严。
  再往里走,僧侣已聚集于讲经堂内,所有人好似在一起说话,声音像浪一般纷杂喧闹,一改往日佛堂宁静。
  堂前,李元信正与茀夜高僧和使节争得面红耳赤,只有一茀夜的译语,那茀夜使节说十句,译语结结巴巴道出一句来。一旁立着另一大唐官员,背着手,皱着眉,甚是严肃苦恼之态。
  蒋四见状,“呲”地一声冲向前,与那官员道:“张大人,小的来晚了。”
  另一官员正是鸿胪寺卿张仁甫,他不耐地挥了挥手,蒋四便叽里咕噜地,与那两茀夜人说了几个来回。
  蒋四道:“张大人,李大人,松丹云大师说,案发时他们就在现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凶手,不如先让他们回去。”
  “不成!绝对不成!”李元信听了跳脚,与张仁甫道,“张大人,此事事关重大,又是失窃,又是命案的,既然请了我们大理寺的来,我们定是要先将现场查个清楚。今日在场之人皆有嫌疑,说句不好听的,不仅是茀夜的大师,连张大人您也……”
  张仁甫脸色铁青,只是不语,沉吟半晌。
  李元信“啧”了一声,摆出万分理解之姿,压低声音道:“张大人,我知道,此事涉及与茀夜和谈,我们大理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自然不可能将二位茀夜贵客羁押在此,只是查案事大,还请您……”
  说着,他手往舒慈额头一指,又道:“你看,咱们大理寺的精兵强将,这不来了吗?哟,还有金吾卫的也来了呀?您看,您再给我们争取半个时辰,将案子理出个眉目,到时再放人也不迟。”
  不等张仁甫点头,李元信朝舒慈挤了挤眼睛,嘴往讲经堂后撇了撇:“愣着干嘛?还不去东司?小杜大人等着你们呢!去,去!”
  舒慈“哎”了一声,点头哈腰地赔了几个笑,一猫腰,转身带着范长风便往堂后而去。
  出了讲经堂,再也听不见蒋四与那两名茀夜人叽里呱啦的声音。
  只见东司门口一片空地,大理寺的仵作和杜月恒正蹲着,皆是全神贯注,满面愁容。
  走进一看,两人中间躺着一具尸体,正是慧空和尚。
  真是一案未平一案又起,舒慈只觉天旋地转,情不自禁惊地“啊”了一声,杜月恒这才抬起头来。
  见来人是舒慈,杜月恒满是愁绪哀痛的眼底一亮:“舒慈,你来啦!”又见跟着范长风,嘴角一撇,“范郎将,你也来了?”
  舒慈抚平心绪,没工夫与他寒暄,先蹲了下来,询问仵作道:“人是怎么死的?”
  仵作将慧空的头抬起来,指了指脖颈处,答道:“尸体此处有异,此斑痕不同寻常,怕是毒发身亡。”
  只见慧空脖颈一侧一块乌青的小圆斑,周围一圈红疹,舒慈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觉顺大师……”
  “没错,”杜月恒点了点头,“我一见慧空这死法与觉顺大师相同,才着蒋四立刻去寻你。”
  觉顺大师圆寂时,长安城中流言纷纷,皆是传言大师成佛而去。或是为了平息事端,天仁寺因此将其尸身殓得匆忙,头七一过便火葬了。今日慧空又以同样死法而去,舒慈心中一时间思绪纷扰,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范长风在一旁听得不明所以:“觉顺大师?小范大人,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鸿胪寺的为何又在天仁寺?”
  杜月恒眼珠子一转,手向上一翻,四指弯了弯,打了个“来”的手势,走到一边,意为避过仵作。
  二人将头凑过来,他便低声道:“此事原为机密,但时至今日我也不瞒着二位了。为表和谈的决心,原定的是明日茀夜高僧于天仁寺设坛讲经。哪知昨日临时才通报了圣人要驾临,于是赶在今日便在天仁寺先将仪式预演一遍。”
  范长风道:“原来如此,难怪今日鸿胪寺上下都在此处。”
  杜月恒点点头,又道:“我今日一早便到了这天仁寺,忙着操办预演的各种事情。先是看过场地,与慧空确认各种细节——慧空就是天仁寺负责仪式之人……”
  “等等,”舒慈打断道,“即是如此,慧空一早还活着?那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她问什么,杜月恒就答什么。
  他回忆道:“用过午膳之后,我和慧空就一直在讲经堂等着松丹云和茀夜使节过来。快到申时,茀夜贵客才大驾光临,我们寒暄了两句,慧空忽地慌慌张张离开,说是去法藏阁看看。”
  舒慈问:“法藏阁?”
  杜月恒答:“法藏阁就是寺院中收放法器宝物的地方。原本松丹云讲经结束,为表两国情谊深厚,天仁寺将与茀夜高僧相互赠礼——茀夜赠的是一颗夜明珠,而天仁寺的赠礼是一尊鎏金铜浮屠塔,正收在法藏阁中。所以,我也没多心,猜想慧空或许是前往法藏阁取所备赠礼去了。”
  “之后你就再也没见到他了?”
  杜月恒皱眉,思忖着摇了摇头:“他走了没多久,便有几名僧人将天仁寺所赠浮屠塔搬到讲经堂。刚一摆放完毕,众人正与茀夜贵客欣赏之间,先是一个小沙弥来找我,说慧空在东司等我,有要事相商。”
  范长风瞪大眼睛:“什么?那你去了吗?”
  杜月恒自顾自地继续:“可几乎就在同时,堂前一阵黑风刮过,茀夜带来的那一颗夜明珠,还有供奉在讲经堂的金身佛像——就是佛诞节重度金身那一尊,还有供奉的觉顺大师舍利通通不翼而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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