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老头得了夜明珠,得意洋洋,带着众人进了后院。
他将珠子举起,对月二看,夜色之中,那珠子发出幽幽荧光,莹润如羊脂,清冷如月华。
这是一颗真的夜明珠!
众人惊愕之间,老翁却一挥衣袖,化作一羽白鹤,翩然离去。
这故事立刻成了长安城内最新的一桩传奇,消息不胫而走,不消半日便传遍了一百零八坊。
胡阿烈又向那老板问起可认识卖夜明珠的男子和买夜明珠的老头,老板点头如捣蒜,却只认得那老头,不知道那男子的来历。
原来那男子是赌坊新来的生面孔,老翁却是最近一月常来,据说是鬼市里做生意的,因此,赌坊中的三教九流都对他都有些印象。
因着如此,这三人二妖今夜才要往鬼市去上一遭。
又说这鬼市,是因长安城实行坊市制,大小商贩只能在东西二市设店铺。同时,坊市内的商品种类、货物价格、博易买卖等等皆由两京诸市署、平准署等管理。而长安又行宵禁,一旦暮鼓一响,众坊市店铺必须应声而关。
因此,东西二市上见不得光的奇珍异宝、违禁货品等等,待到子时,便偷偷在西门外一处空旷地方聚集,烛灯一点,成了集市,至晓即散。
集市神出鬼没,才被称为“鬼市”。
三人出了金光门,行了不过二里地,从一条岔路口向南。再走一里,便听得喧闹声起,远远见得小径两侧散着灯光——淡黄的光晕是烛灯,烧得火红的是木柴,还有几点蓝青色的,似是烧的什么动物油脂,确如点点浮在黑夜的点点星光,无怪乎称其为“鬼市”。
这鬼市舒慈因着从前查案,来过一两回,虽是每次前来所见商贩都有所不同,但对其中稀奇古怪已是见惯不怪。更不消说不良帅胡阿烈,常年与长安城各色人等混在一处,也是对此处司空见惯。
只杜月恒从没见过如此阵势,他跟在二人后头,带着一狗一鸟,一路上左顾右盼,东张西望,睁圆了眼,恨不得眼珠子跌出来,好将各种没见过的物件都瞧个究竟。
只见有的人将一块发黑的布匹往地上一铺,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各式各样沾着土的铜镜,粘得歪歪扭扭的陶俑像,堆成小山一样破破烂烂的画卷。
小贩见了来人便低声招呼道:“各位爷爷奶奶,这是新坑出的货,您给瞧瞧……”
杜月恒不禁驻足看了一会,追上舒慈与她道:“当初怎么着也该从秦始皇那个大坑里带点东西出来,咱们发一笔横财,就不用苦哈哈地查案了……”
舒慈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只专心找那白发老翁。
杜月恒耸耸肩,扭头又见,一个商贩支起一块棉布作帐篷,又将几匹布围成围栏,里面似乎养了动物。
小贩见他张望,便招呼道:“客官里面看!天竺来的狮子!”
他见舒慈走得飞快,刚摇了摇头,敖瑞却凑过来,将抓子搭上去,嗅了嗅。
围栏里面“噌”地一下,钻出一个棕黄色毛茸茸的头,似猫非猫,似虎非虎,煞是可爱(注)。敖瑞被它吓得往后一跳,灰溜溜地跑回杜月恒腿边。
三宝不怕,飞到围栏上,与那东西啾啾呼呼地说了几句,飞回与杜月恒道:“都是骗人的,它说它是从益州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狮子!”
杜月恒哑然失笑,加快脚步,赶紧跟上。
隔壁又有一个小贩,他倚在马车边,车厢后窗打开,也算是铺面一间,展示着一串一串的铜钱——从前朝的乾封泉宝、大利通宝、开元通宝到如今的天观通宝,各种通货无所不有,无所不包。
杜月恒忍不住拍了拍二人的肩,三人对视一眼,上前查看。
舒慈随手抓起一串来,借着月光与昏暗灯光,仔细端详。这些铜币各个铸得比真正的铜钱薄上几分,又不见施过法术的样子。她抿了抿嘴,向二人微微摇了摇头。
那小贩瞬间拉下脸来,一把夺回铜钱,警觉地摇了手摇手,赶客道:“不卖,不卖。”
舒慈使了个眼色,三人又继续往深处走,可此处不似城内东西二市规整,各个商贩占了一方地方就能摆摊,整个鬼市零零碎碎,那赌坊的老头到底在何处呢?
正思索间,敖瑞拱了拱舒慈的小腿,一溜烟跑了出去。三人拔腿跟上,拐了两个弯,便见鬼市角落处正坐着一个白胡子的老头。
那老头身形瘦小,坐得端正,披挂一身发灰肥大,追慢不定的灰袍子,一头稀疏的银发飘在脑后,长眉长须尽白,将他整张脸遮罩起来,面目模糊,像是一团白毛上长了张苍老的脸。
他身前还放了个土陶水缸,蓄满了水,身旁用木棍支了个木棍,挂一匹白布,歪歪扭扭书一个“医”字。
他面前正站了个男人,男人脸上长满了脓包,凑近了老头低声细语,似在说话求医。
敖瑞喷了喷鼻吸,意思是,那铜钱上的味道找到了。二人望了望舒慈,她歪了歪头,意思是先按兵不动,看看这老头到底何方妖孽。
却听男人说完了,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道:“还请神医救救我!救救我啊!”
这一声高喊,引得路人们纷纷侧目围上来看起了热闹。
待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老头这才点点头,手一伸,从缸底捞起一条活鱼,一抬手,又狠狠将鱼摔在地上。接着,不知从哪抽出一把短刀,从水缸后跳了出来,手起刀落,一把将鱼钉在地上。
跪在地上的男人捂着满脸脓包,应声而倒,似乎是极疼的样子,在地上打起了滚。
老头“唰”地一声将刀从鱼身抽出来,口中不停念念有词,不知说的哪里的语言。
他又朝着鱼肚子上挥了两刀,却不见伤口流出血来。反倒是那男人,仿佛那两刀是砍在他身上的,“哎哟!哎哟!”地哀嚎起来。
见了这一幕,围观的人啧啧称奇,议论纷纷。
越是热闹,那老头念咒的声音越大,挥着短刀,手舞足蹈。
男人竟像是痛得没了知觉一般,面朝下晕死了过去。
老头好不容易念完了咒,忽的尖声大喊,“呔!”的一声,一刀将鱼头剁了下来。
众人被这阵势唬了一跳,嘁嘁喳喳的声音一时间静了下来。
“哎哟!”
这时,倒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尖叫一声,坐了起来。
他将头抬起来,脸上的脓包不知什么时候全消了,露出一张光生的脸来。
“神医!果然是神医啊!”
人群中不知谁感叹了这么一句,众人一拥而上,将老头和男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争先恐后地去看那男人的脸。
很快,老头的招牌前便排起了长龙。
三人在暗处看着,胡阿烈看得眼睛瞪大,奇道:“舒司务,这又是什么戏法?”
舒慈与杜月恒对视一眼,杜月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阿烈兄,这戏法,舒司务和我可熟悉得很。”
胡阿烈不明所以,又疑惑地看向舒慈。
舒慈眉头紧皱,咬牙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雕虫小技。”
但她心中也是困惑不已,这招数她确实和杜月恒见过不止一次,但晁不疑早就被大理寺缉拿,前些日子刚行了绞刑,确实是已死无疑。
那这个古怪的老头又是谁呢?
第74章
不仅如此,舒慈清楚地记得晁不疑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幻术。第一次所见时,连她都被蒙骗其中。而这老翁不管是方才与晁不疑相似的一招,还是化铜成金、变为仙鹤飞走的招数,连障眼法都称不上,只算得上是雕虫小技,稍加注意就可发现其中破绽。
杜月恒与她交换一个眼神,二人默契地点点头,一同混在队伍中,往那老翁跟前挤。
正在此时,人群中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老骗子!你个坏种又在此处作孽!还不速速还你大爷的钱来?!”
众人一片哗然。
只见一个身形矮壮,浑身漆黑的男子窜了出来。他虽是头戴兜帽,但这声音和样子舒慈与杜月恒实在熟悉得很——正是那蟾蜍精,碧波仙人。
老翁惊得面色煞白,长袖背在身后,不动如山道:“还什么钱?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声音虽然有气无力,但能听出故作低沉,似乎有意要压低声音,舒慈忍不住又端详他,终于看出其中端倪——那老翁一幅老态龙钟之相,但肥大的旧袍子下,身形矮小,却又无佝偻之态。她心中有了判断,手摸向腰间的黄纸符,但又想到,现在端的冒出来碧波仙人,正是破案的好时机。于是手上顿了顿,背在身后,倒要看看这两人到底有什么猫腻。
碧波仙人听了老翁的话,气得跳脚,像个陀螺似的,从人群中打了个旋子,蹦到老翁面前,又从胸前摸索一阵,掏出一串铜币——鬼市灯光虽然晦暗,但仍能看清与郑铁匠捡到的那串一模一样。
“好你个天杀的骗子!前日在赌坊,众人都看到我将夜明珠卖给你!而你给我的是什么?!就是这一串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