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原是茀夜和谈一事因天仁寺案子搁置了,鸿胪寺忙作一团,杜月恒因此来晚了。
  他一见她便问,那郎中看出什么没有。
  舒慈敷衍几句,抬腿往天仁寺走。
  杜月恒跟在后头,嘟囔道:“阿慈,连郎中都看不出要害来,或许真的是什么邪术妖法,要不……问问师父?”
  舒慈皱了皱眉,她不是没想过将此事写信告烟霞客。可是一来烟霞客如今在蜀中闭关修炼,信件一来二去也要十天半个月。二来若要告诉烟霞客事情原委,就要将左眼所看幻象一并道出。不知为何,舒慈忌讳此事,心中愈加烦闷,没好气道:“我说了,此事我心中有数。”
  杜月恒吃了一瘪,瘪了瘪嘴,语带哭腔道:“阿慈,我知道,是我多管闲事了。可无论如何,你心头骂我越俎代庖也好,自作主张也罢,都没有你平安无事的重要……”
  舒慈自觉理亏,伸出一只手叫他别再念叨,嘴里蹦出两个字:“……多谢。”
  听了这话,杜月恒方才好了,喜笑颜开。
  二人往慧空遇害之处而去。
  东司地处天仁寺西南角处,隐在浓荫后,虽是不大,仍修建得大气浑厚。一眼过去,还以为是这伽蓝中寺庙的一座。
  门前空地处,慧空尸身早已敛了,庭院葱葱郁郁,已与往常无异。
  这东司是给修行的和尚用的,舒慈不便进入。只能杜月恒捏着鼻子进去,好一会,又捏着鼻子出来。
  “里面的排水这么粗。”他猛吸几口新鲜空气,手上比划道,“我估计一个三岁孩童可堪堪通过,那虫合虫莫应该也能进出自由。还有那金身佛不大,估计也能从排水运出去。那妖怪多半是从排水进来,偷盗了东西又从排水出去。”
  这与舒慈的猜测相同,她又寻思道:“我记得,你曾说过,那日慧空曾在东司等你,有要事相商。”
  杜月恒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日慧空确实差了个小和尚叫我来此处寻他,刚巧讲经堂内发生了偷盗事故,我才没有来……难道是他在等我的时候,刚巧撞见这虫合虫莫,因此才惨遭毒手?”
  他又思索道,“可是,这虫合虫莫怎么知道能从排水的东司进入天仁寺?要么就是它从排水进来过,要么就是……”
  “……它在天仁寺有内应,替它找好了这条‘水路’。”
  “没错。”杜月恒又沉吟半天,忽的灵光一闪,“你还记得前几日那倭国老妇无意间戳破了那虫合虫莫的脓包吗?”
  舒慈点点头,但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
  “那虫合虫莫说,那是它的‘蟾蜍血水’。平常自己都用不得,需人刺出。我猜,它背后的脓包里蓄着毒液,但它自己不好将脓包戳破,因此如果要用此下毒,就需人以针取出。
  “我前日仔细看了那妇人皮肤被蟾蜍血水所溅之处起了一片红疹,正好与慧空身上的一模一样……我在想,若是用针沾了蟾蜍血水,再刺入人体许也能致命……”
  舒慈恍然大悟:“而慧空、觉顺大师死时,伤口处正是一个针眼,并起了一片红疹!”
  杜月恒点点头,完整自己的推断道:“虫合虫莫妖怪或许只负责偷盗,杀人的另有其人——我猜想,虫合虫莫妖在天仁寺内有一内应。那内应将它的毒液刺出,制成毒针。偷盗那日,内应在此处接应。刚巧被慧空撞破身份,才用毒针杀了他。”
  说到此处,二人再次齐齐沉默。
  “还有一事,”舒慈又道,“慧空又为何在此处等你?他找你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问及此事,杜月恒更是摸不着头脑:“我与慧空交情其实不深,除了茀夜高僧松丹云来天仁寺讲经事宜外,几乎没有其他交流。哦,倒是还有一事。我兄长死前最后来的地方就是天仁寺,我曾以此事问过他,但他没有回答我,似乎是兄长要求他保密。当时,我猜想是与茀夜讲经一事有关,便没再细问……难道他要找我的事情与我兄长有关?”
  舒慈一愣,没有想到此案又可能与杜月昇遇害一事有关。可如今慧空已死,又能与谁对证呢?
  “你再想想,慧空遇害当日,可还有跟你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情?有何异常?”
  杜月恒冥思苦想,眉头紧锁,仔细将当日发生之事在脑海中又重过一遍,喃喃自语道:“……用过午膳后,松丹云和茀夜使节就来了,那时候慧空还和我一道在讲经堂内,然后他便说要去一趟法藏阁……对了,是法藏阁。慧空应当是去了一趟法藏阁,之后便叫人来找我!”
  他越说,眼睛越亮,“是了,没错。当时我以为他去法藏阁是检查与茀夜交换赠礼情况,可那时,天仁寺的赠礼已备在讲经堂内。他肯定是想起了别的什么,才专程又去了一趟法藏阁。”
  舒慈和他对视一眼,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往那法藏阁里再去一趟。
  二人说得容易,一番打听后才知,要进这法藏阁,须得先在住持、上座、监寺处取钥匙。
  舒慈亮了大理寺查案文牒,才从各处得了钥匙。那监寺又道,他们二人毕竟是外人,又找了一个小沙弥跟着,方可进入。
  如此折腾半晌,此时已是夕阳西沉,暮鼓鸣响。
  连续两位僧人在天仁寺遭遇非命,这壮丽的伽蓝剪影恢弘,在晚霞中却显得比往常更加孤寂沉郁。
  法藏阁内又是另外一派景象,只见斜阳透过阁楼顶的云母片落在各式奇珍异宝上,室内一片宝光氤氲,流转生辉。
  饶是见惯各种场面的杜月恒也看得瞠目结舌,围着中间的三重坛城,仰起头来赞叹道:“果真是长安第一伽蓝……没想到天仁寺内竟有如此珍藏……”
  小沙弥站在门外,似是见怪不怪,背着手,聚精会神地监视着二人。
  满室金银珠宝,佛像宝塔,在舒慈眼中俱与铁器无异。她跟着杜月恒的目光,仰头看了一圈这坛城,看不出其中端倪,一低头,却察觉不对。
  坛城所放置台面上,罩一张墨蓝色绣飞天锦缎桌布,面上积起一层薄灰。但一张锦缎齐整地垂坠在台面上,只有一角起了褶皱,被人胡乱地塞在台面下,似是藏了什么东西。
  她连忙扯了扯杜月恒的衣角,朝门外使了个颜色。
  杜月恒心领神会,一番摇头晃脑,嘴上啧啧称奇,踱步到舒慈身后,将小沙弥的目光隔开。
  舒慈伸手一拽,果然,只听极细微的咕咚一声,台面下面滚出一卷卷轴。
  她心跳如擂鼓,背过身去,确定没有惊动小沙弥,轻轻将卷轴展开来。
  这是一幅丝绸画,颜色艳丽,不似唐工技法。
  画上是一个身披赤色袈裟的茀夜僧人,右边则是一个汉人男子。
  男子眉目清秀,面如冠玉,即使在画中,他的眼神仍是幽深沉静,像不起微澜的死水,静静地注视着她,
  这人她认识,正是她在骊山娘娘记忆中所见,二十年前,那个在大雨中杀人的男人。
  第76章
  见舒慈一动不动愣在原地,杜月恒凑了过去,背影将她挡住。
  门口的小沙弥等得不耐烦了,便要进法藏阁内催促。
  杜月恒听见响动,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舒慈。
  她方才回过神来,耳边回响起一声一声又沉又重的暮鼓,夕阳已落,天色愈暗,又该到宵禁的时候了。
  来不及细想,不等那小沙弥走近,她朝杜月恒眨眨眼睛,手上一抖,卷轴卷好,往杜月恒手里一塞,一脚踩在桌布上,再往地上一坐,“哎呀!”
  小沙弥被这架势吓得定住脚步,不敢上前,隔着三丈远,惊慌失措道:“女施主,你这是怎么了?”
  舒慈佯痛,又哀嚎了两声,斜光瞥见这一惊一乍之间,杜月恒与她默契有加——他趁小沙弥不注意,将那卷丝绸画藏进了袍袖中。
  “舒司务,”杜月恒抽出手来,扶起舒慈,夸张关心道,“怎么了?可伤着哪了?”
  “不妨不妨,”舒慈爬起来拍拍屁股,干笑两声,转头与小沙弥道,“惊着小师傅了,方才我踩到你们这桌布上,不慎滑了一脚。”
  桌布被她踩了一脚,皱成一团,已看不出先前有人翻动过的痕迹。
  小沙弥见她无事了,板着脸道:“女施主,法藏阁内所藏皆为大唐珍宝,还请举止小心。”
  舒慈连说了几个不是,抬脚跟着小沙弥往外走,说道:“小师傅说的是,天仁寺法藏阁名不虚传,连桌布都是丝绸的,脚感滑不溜秋,实在名贵,名贵。”又赔笑道,“小师父,这法藏阁中我们已经瞧得差不多了,倒是没瞧出什么名堂。倒是松丹云大师,我听说他二十年前也曾来过天仁寺讲经,您可知道?”
  小沙弥小心翼翼将大门锁上,回过头来,脸色难看上几分:“我今年十八,二十年前还没从娘肚子里蹦出来。”
  “是在在下冒犯了,”舒慈拍拍脑袋,客客气气问道:“那您知道这天仁寺中谁知晓此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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