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杜月恒“啧”了一声,实在不想再听,至于除了这老妇人,“九龙长生会”是否还有别的漏网之鱼,还是交予大理寺处置。他便与胡阿烈一道,将她扭送回了长安城。
那边厢,。碧波仙人跳得极快,两下就跳出了鬼市,跳进了漆黑幽深的野外。
舒慈与敖瑞、三宝追着它就往荒郊野岭而去。
野外的黑,是透着一点蓝的空旷的黑,舒慈借着夜色,瞪大了眼,却瞧不见蟾蜍一点。它那疙疙瘩瘩,乌漆墨黑的外皮融入了郊外的夜色之中,与树皮、杂草、枯树融为一体,连月光都不愿意照在它的身上。
只有敖瑞能循着它的气味,他的眼睛在黑夜也能看得清楚,舒慈跟在黑犬身后,亦步亦趋,穷追不舍。
碧波仙人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径自往东而去,
在幽深的黑夜中跑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她踩过草地,敖瑞带她穿进一片芦苇,忽的伏低身子,龇出尖牙。三宝盘旋在空中,突然也鸣叫了起来。
他们找到了碧波仙人。
舒慈加快脚步,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踩进了一片水洼。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追到了漕渠边。
水上泛着雾气,又有铺天盖地的芦苇,眼前迷迷茫茫,舒慈找得吃力,只得对着敖瑞喷气的方向眨了眨左眼,金光一闪。
环顾四周,只见漕渠水边,一道虫合虫莫的红影影影绰绰地浮现——正是碧波仙人藏身之处!
这臭虫合虫莫,定是要从水路逃走。舒慈心中骂道,脚上放慢,唯恐水声惊动了碧波仙人。
倏地,方才用过的左眼一阵剧痛,像被人用针飞快地刺了一下,眼前立马泛起了泪水,前日梦见的影像又在她脑海中浮现——
低垂的乌云压在长安城上,天仁寺内,狂风忽起,先是李元信,然后是敖瑞、三宝、范长风,他们全死了。
还有那尊金佛,不,不能再称之为金佛了。它的金箔不知怎的褪去,只剩一尊锈迹斑斑的铜佛。
但无论如何,它还是佛。
佛低垂着眉眼静静注视着她,却发出可怖的,低沉的声音。
——该你了……
“啊!”
左眼痛得不行,舒慈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腿上依然,控制不住往水里倒去。
“扑通!”
那蟾蜍也应声跳进了漕渠里。
——他们解脱了,该你了……
舒慈捂着左眼,那声音却还在她脑海中。
杜月恒倒在她的手臂里,还有烟霞客,没有一丝血迹,只有寂静,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心跳声。
他们全死了……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扯着自己的脖子,一个想法模模糊糊地跳了出来:一定又是中了什么幻术!
她深吸一口气,干脆地将头埋进水中,冰凉的河水灌进她的眼睛里、嘴里,耳朵里只听到“咕噜咕噜”水泡的声音。
脑海中的声音终于停了。
她费力地在水里睁开眼,只见蟾蜍在水中,像得了势一般,蹬动后腿,箭一般飞快地顺着漕渠的水流往长安城而去。
原来如此!
她一个猛子又钻了上来,敖瑞正浮在水上,试着咬住她的衣领把她往岸上拖去,见她没事了,才松开牙。
“汪汪汪!!”
三宝落在最近的芦苇上,急道:“阿慈,你在干什么!怎么方才忽然倒下了!吓死我们了!”
舒慈爬起来,抹了一把脸,又摸了摸左眼,已经不痛了。
她有种奇怪的预感,并没有告诉他们方才左眼痛的事,而是道:“我知道那妖怪怎么进的天仁寺了!”
第75章
却说杜月恒与胡阿烈扭送了妇人,正等在金光门外,过了半晌,终于见舒慈等人远远而来。
她浑身衫子糊在身上,头发打了绺贴在脸上,嘴唇冻得乌青。敖瑞跟在一边,黑亮的毛发同样滴答滴答的。
杜月恒大惊失色,赶忙脱下圆领袍问道:“舒慈,敖瑞,你们怎么掉水里了?!”
舒慈冷得厉害,心道,你才掉水里了。
她既不想提方才自己疏忽让碧波仙人溜走一事,更不想提左眼剧痛,又所见众人皆死的幻象。
敖瑞走到杜月恒身边,脑袋一甩,一身的水全抖到杜月恒身上。
“到底怎么回事?”
三宝倒是没被打湿,从敖瑞身上飞过来,停在杜月恒肩膀上道:“刚刚我们追着那虫合虫莫妖怪到了漕渠边,谁知阿慈她在岸边,忽的倒栽葱似的,直直地倒进了水里。”
“什么?”杜月恒一边把圆领袍往舒慈身上罩,一边惊道,“阿慈,出了什么事?你被那妖怪打了?可伤着哪里了?没道理啊,你这么厉害,肯定是那丑虫合虫莫使了什么阴招!”
舒慈扯过圆领袍,胡乱擦了擦脸,含糊其辞道:“马有失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刚刚脚底打滑,不小心跌倒。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你刚刚明明捂着左眼,在水里‘哎哟哎哟’的,痛得打滚!”敖瑞抖干身上的水,告状一般嚷嚷道。
此话一出,连前面押送老妇人的胡阿烈也转过头来盯着舒慈。
杜月恒“噌”的一下凑到她眼前,目不转睛地瞪着她的左眼,认真研究起来。
她左眼眼白分明,只是瞳孔上像是蒙了一层灰,薄纱似的。那层薄纱下面闪着一点亮光,是倒映出的月光,还有一张杜月恒的脸,连同他的眼睛也映在薄纱下面。
杜月恒一双黑亮如星的瞳孔瞪得舒慈心头发怵。
“行了,我真的没事。”她把圆领袍往二人眼前一隔,继续糊弄道,“现在不是不痛了吗?”
胡阿烈回头紧张道:“舒司务,你这眼睛金贵。小杜公子说得对,若真是中了那妖怪的什么邪法,那可不得了了。要不还是请大夫瞧瞧?”
她不答话。
她心里知道,从她出生起,这只眼睛便与常人的不同,可若要追问起来,为何不同?因何不同?这眼睛能辨人、妖之法从何而来?却没人答得上来。
打小时候起,她就因这异瞳受了不少欺负,道观中的童子骂她要么是妖怪的女儿,要么就是父母造孽,才生出一只怪眼睛来。她心中不忿,也曾问过烟霞客,为何独独她与别人不一样?她的父母又是何人?
烟霞客只罚欺负她的道童倒立面壁,又作高深状,糊弄说,她的眼睛是仙人之赐,因此才有常人所没有之神力。这神力只要在正途之上,必将能成一番大视野。之后,她真凭着这只眼睛进了大理寺,虽没有成大事,但有了傍身之技,也就不再多问,不再多想,不再多虑。
时间一长,她就真信了烟霞客的鬼话——这眼睛是神仙赠她的力量,她生来就应该吃这碗饭,斩妖除魔,扶正祛邪。
可这两次,她却从左眼中看到另一幅景象——乌云压顶的长安城,寂静无声的天仁寺,尸横遍地。
她的眼睛,真的是神仙之力吗?
道家说,阴阳二气,生出世间万物。祆教徒信仰光明,但光明之处必生黑暗。
难道她这只眼睛也是如此?
思量至此,她背后浮起一层冷汗。
冷风一吹,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才回过神来。
众人不语,皆担忧地盯着她。
“哪那么严重,不至于不至于,你们多虑了。”舒慈干笑两声,摆手道,“此事我心中有数,不必担忧。”
杜月恒以为她冷,又将圆领袍往她身上罩。
见几人还是盯着她,舒慈又道:“刚刚我跌进水里,却发现一件有趣之事。”
“……”
“那虫合虫莫精顺着漕渠,又往长安城游去了。而且它速度极快,比在岸上还要灵活不少。”
众人都知她在在转移话题,只敖瑞答腔道:“难怪!之前城门的金吾卫都没查到它的来历,原来这妖怪是走的水路!”
“孺子可教。”舒慈点点头,又问杜月恒,“杜月恒,你还记得当日天仁寺内,慧空死在何处吗?”
杜月恒想了想,答:“在东司旁。”
“没错。”
“水路!”杜月恒恍然大悟道,“你疑心这妖怪是从排水进的天仁寺?”
“正是。”
“可是这妖怪进了天仁寺,若只是偷盗,为何还要杀了慧空?”
“这便要明日再去天仁寺探个究竟了。”
要进寺庙,三宝和敖瑞帮不上忙,胡阿烈又要带这老妇人回衙门。二人便说好,明日于天仁寺相见。
***
舒慈以为左眼疼痛之事就算揭过,没想到,第二日,她到了大理寺,却有一位郎中求见。
郎中说是小杜大人请来的,检查了舒慈的左眼,把了脉,看了诊,一通望闻问切,果然是一无所获,只说她身体虚弱,还需多加调理,硬是开了张方子。
舒慈不好拂了杜月恒的好意,药方一揣,急急往天仁寺而去,又等了半柱香,才见杜月恒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