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舒慈看了一眼烟霞客,见他脸上阴晴不定,接着道:“他们之所以非要假扮使节与松丹云,正是为了混入天仁寺中,找到金身佛的下落。他们真正的目的也不是什么迫使大唐出兵……而是准备将妖魔放出,长安城必将生灵涂炭……成为地狱……“
“那时,他们再出征大唐。大唐就不再是现在的大唐了。”
李元信目瞪口呆,一时间,没人再开口说话。
“你们两个呆子,没想到还挺聪明。”烟霞客却出声道。
“假的松丹云应该还没有离开长安,”舒慈又道,右手不禁摸了摸自己跳动的胸口,“虽然我不知,为何他们非要我的心脏……但如果假松丹云还逍遥法外,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再杀一个道士,将那妖魔放出来。”
“……审!”李元信面色铁青,大喊道,“给我再审!”
***
四人赶到茀夜使节的牢房,只见他平躺在墙角一堆蒲草上,双手搭在胸口,闭着眼睛,很是平静的样子。
李元信见了这副模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箭步上墙,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拎起来,怒道:“说!假松丹云在哪!你们来大唐到底有什么阴谋?”
“不是都告诉你们了吗?”茀夜使节的唐话不算流利,一字一顿的,“我不知道。”
李元信把他扔回蒲草上,气得破口大骂,恨不能再来上几脚。可无论他怎么咒骂,那茀夜使节仍是呆坐在地上,不做声响。
杜月恒出声道:“你知不知道,你们信仰的神明,其实是一种妖魔。”
听了这话,那使节才抬起头来,“那你们的神呢?佛便不是妖魔了?如何为妖魔?非人非畜便为妖?如何又为魔?”
“我不信佛教啊。”杜月恒摸了摸鼻子,“我什么都信一点,懂一点,我没有你们那么多的执念,非要信什么,不信什么。信一派便要将另一派赶尽杀绝——不过,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可不想管。我只知道若你们将‘三障尊’放了出来,即使茀夜进犯大唐,打到长安城,也同样是生灵涂炭,战乱不休啊。”
“你不懂。”使节道,“我们与神明,共同生活了几百几千年……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王’,强迫我们信仰别的神明,便可以消灭的。”
“糊涂。”杜月恒摇摇头,“假的松丹云还在长安吧?所谓擒贼先擒王,能够在长安城内放出那妖魔是最好的。可是,你们在长安没有栖身之所,那会选个什么地方呢?我猜,假松丹云一定是假扮成云水僧人,在长安寻了个破庙——刚巧这几年圣人整佛,这样的寺庙可不少。虽然长安城内外这样的寺庙众多,但调动金吾卫、大理寺之力,一处一处地找,一天之内必能将他擒获。”
使节轻蔑地斜视他一眼,“那你为何还要来问我?”
杜月恒耸耸肩,“我只是告诉你,经此一事,大唐必定出兵茀夜。而你们若失败,长安城没有了内应,茀夜会怎么样呢?”
使节这才正视他,眼底像忽的放了把火,燃起了恐慌、惊惧、担忧还有愤怒。
“大唐的骑兵,一定会直捣你们的都城……”
“闭嘴!”使节怒道,跳起来想要掐他的脖子。
烟霞客一抬脚,使节又滚回了蒲草上。
“徒劳,”杜月恒叹了口气,“不管如何,你们带给茀夜的始终是战火,可还要假借‘神明’之名,实在可笑!我才那‘三障尊’放出来,看到是你们几个,也会气得直跺脚——愚蠢啊愚蠢,天下已哀鸿遍野,地狱已现,还要我如何!”
“闭嘴!闭嘴!”茀夜使节指着杜月恒,用谁也听不懂的茀夜语高声咒骂。
“虽然你们失败了,”杜月恒继续说个不停,“但却还是成功了——不过变成地狱的不是长安,而是茀夜……”
“我们没有失败!”使节怒吼道,“还有……”
“还有什么?大唐的骑兵明日就出发了!你若现在供出松丹云到底在哪里,还能救你的父母、兄弟、姐妹!”
“即使假松丹云死了,也有人帮助我们的神明!”使节高喊一声,可声音逐渐模糊不清,“……你们唐人很仁慈,很正义吗?便可以随意羞辱别人的神吗?你们唐人就没有人向往地狱吗?”
“什么?”
“你们唐人有句话,父债子偿……”
他的话越来越难以听懂,只见一条血痕顺着他的嘴角留了出来。
“别说了!”舒慈尖叫一声。烟霞客也反应过来,冲上前,想要掰开他的嘴。
为时已晚,茀夜使节睁着的双眼失去了光彩。
他死了。
“啊!!”李元信暴跳如雷,恨不得往他尸体上再来上两脚,“现在好了!现在好了!”他食指戳到杜月恒脸上,“你把人说死了!”
“……”
“他不是故意的……”
烟霞客安慰似的拍了拍舒慈的后背。
“现在好了,”李元信深吸一口气,又用手指点了点杜月恒,“我现在去找你爹,还要去找金吾卫,让他们尽快搜查长安各处寺庙……”
“我去吧。”烟霞客竟自告奋勇道,“李大人你责任重大,我替你去找金吾卫。”
“还得是烟霞真人您啊!”李元信顺了顺气,转头高声对舒慈和杜月恒道,“傻站着干嘛呢?赶紧去找那个假的什么松丹云啊!!”
第85章
李元信跑得飞快,一溜烟就出了大理寺门。
舒慈和杜月恒拖在后面,沉默着到了门口,却谁也没有动作——偌大一个长安城,上百间庙宇,他们要从哪里找起?
“还有一件事情我想不明白,”舒慈开口与杜月恒道,“你还记得吗?我们先前怀疑,慧空是因撞见碧波仙人在天仁寺的内应才惨遭杀害。“
杜月恒点点头,“我推测,他是在法藏阁内看到了真松丹云的画像,意识到假松丹云的事情。想尽快将此事告诉我,因而才在东司等我。却刚巧撞见了碧波仙人从东司逃走,才被那妖怪杀害了。”
舒慈面色凝重,眉头聚着一片乌云,“是了,我一开始也是如此猜测。可是,即使碧波仙人被慧空瞧见了,它犯得着杀人吗?还有,慧空是死于蟾蜍血水。可碧波仙人说过,脓包在它背上,需有人以针取出血水,才能杀人。“
二人对视一眼,杜月恒拧了拧眉,“慧空肯定是被人所杀。案发当时,假松丹云、茀夜使节分明和我同在讲经堂内……”他恍然大悟道,明白了舒慈的意思,“你怀疑,杀人的另有其人?碧波仙人在天仁寺内确有内应,但与茀夜人无关——难道,他们还有同伙?”
舒慈沉重地点点头,“蒋四被捕后,我理所应当认为,此间种种都与假松丹云一案有关,便把慧空之死也算在了他们头上。可是,方才那茀夜使节却说‘还有他人向往地狱’。我便猜,或许长安城内也有和他们同样信仰的人帮助他们……
“查天仁寺内应时,我曾怀疑过天仁寺内一名叫悟尘的云水僧人——他既出现在青龙寺经书被盗一案,天仁寺被盗时碰巧也在……现在想想,唯一有可能帮助他们的便是此人了。“
“悟尘?”
舒慈便将青龙寺经卷被盗前后及天仁寺云水堂所查等等与杜月恒道明。
杜月恒抱着手臂,眉头锁成一道“川”字。舒慈同样愁眉不展,坐立不安,像是有人戳弄着她的后脑勺,她转身想抓又逃得无影无踪——真相明明那么近,一伸手就能抓住,却死活想不到答案,忍不住抓耳挠腮。
“刚刚还有一句话我听不明白,”她喃喃自语道,“为何那使节要说什么血债血偿……”
这句话仿佛点醒了杜月恒,他大喊一声,又问道:“你方才说,那悟尘和尚叫什么?”
“悟尘当然叫悟尘啊?”舒慈不明所以。
“不是他的法号!他的俗名!”
“好像叫什么吴……”舒慈眯起眼睛回忆道,“是叫什么吴恩正……”
仿佛一道惊雷劈下,她反应过来,震惊又呆滞地看向杜月恒——真相原来早早在她眼前徐徐展开。她能看清人、妖的真身,却看不清苦苦追寻的真相本身竟藏在一个名字里面。
“……吴青秀……吴恩正……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悟尘就是吴青秀的儿子!”杜月恒激动得满脸发光,“我明白了!原来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假松丹云提前来到长安,就是为了寻找封印三障尊的金身佛的下落!而悟尘呢,不知从何知道了两卷经书,于是去青龙寺偷了《钟馗度人咒魔经》和《降魔成佛录》。在天仁寺,悟尘要为吴青秀报仇,假松丹云要再次解封三障尊,于是这二人一拍即合!”
舒慈顺着他的话道:“茀夜人想要在长安城内悄无声息地杀人、偷盗,难度极大。因此他们找悟尘协力,接着,又找了杀手阿达杀人、碧波仙人偷盗,以此收集儒生的头颅、高僧舍利和道士心脏。”
“杀什么人也许也是悟尘决定的……”杜月恒脸上的红光退去,渐渐苍白,“杀我兄长,是因为他既是鸿胪寺的官员,又是杜谌义的儿子——他杀不了当年抓捕他父亲的人,便想杀了他的儿子报仇!偷觉顺的舍利,亦是因为他当年参与了吴青秀的案子……”他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