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舒慈干脆坐在佛台跟前,尽力思考佛像说的话——此处到底是梦境,还是幻术,亦或是真实?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突破口只有眼前这座三障尊。又莫名冒出一个念头——若是杜月恒在此,或许能与这东西辩上一二。
“杜月恒?”稚嫩的声音带着戏谑,“你果然爱上他了,对吗?——可惜啊可惜,他已经死了。”
她胸口没有伤,却一阵钻心的痛,“死了?”
“哎呀,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人间已经是地狱啦!”童真的佛像笑得开心,眼睛愉快地转动起来,“像杜月恒这样的人,你以为他没有私心?他自以为学富五车,不过会写些酸诗!从小嫉恨自己的兄长,和你查案是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嘴上说着不慕功名,心里却放不下荣华富贵,他简直就是世间最虚伪最胆小的人!他受不了人间地狱,自杀啦!
佛像不住地笑,幸灾乐祸道,“不仅是他——我之前不是让你看过吗——什么烟霞客,什么敖瑞三宝,什么李元信等等,全都死啦!”
舒慈一把拧住胸口,想要平复剜心刺骨的痛感。
“烟霞客说得对,你真是天资愚钝!你如果稍稍聪明一点,早点想通我给你的预兆,他们或许不会死——”
“闭嘴!”
心脏越来越痛,汗如雨下,她挣扎尖叫道。
“哦不对,他们一定会死的,但你至少不会这样痛苦啦!死在地狱是一种解脱——”
“我呸!!”
她痛得打滚,连意识都逐渐模糊了起来。
“你应该庆幸,你现在还能去死——”
不对,舒慈躺在地上,稚童的声音越来越尖锐,振得佛台抖动起来,佛像的红光逐渐模糊,染成了一团光点。光点越来越亮,衬得周遭的黑暗更加的黑。她将被黑暗吞没了。不对,她想起了之前的那些怪梦,又想起了佛像的话。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知道杜月恒、烟霞客和我说过什么?”
“什么?”
稚童的声音很困惑,佛台停止了抖动。
“你说过,你就是我……”
“……”
红光淡了一点,连胸口也没有那么痛了。舒慈从地上爬起来,她想明白了,深吸两口气,猛地爬起来,往佛台上一跳。
“你要干什么?!”
佛像惊声尖叫起来,它没有双腿,只能睁大惊恐的双眼,另外两张脸仍是一动不动,整个佛头滴溜溜地旋转起来,想要寻找舒慈的踪影。
她手脚并用,借着微弱的红光,弓着身子,手指死死抠住高台,颤抖着抬腿,一步一步坚定地爬上高台。不知是因为痛的,还是因为攀爬,她面上苍白,汗水顺着太阳穴滚落。
“啊!!”
等佛像再看到舒慈,她已经一步蹬上台面,重重爬在平坦的台面之上。她呼出一口气,问道:
“你一直在我身上,对不对?”
稚童的脸上露出一个呆滞的表情,这才有了几分孩童应有的天真之态。
舒慈伸出手,推了推佛像。半人高的佛像并不重,甚至是轻飘飘地。
“你要干什么?!”
“为什么是我?”
她把佛像推到佛台边,稍稍倾斜一点,下面是无尽的黑暗,她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也不知道将这东西推下去它会不会死,但孩童却哭闹起来。
哭声很凄厉,咿咿呀呀,倒真像是婴儿的啼哭之声。
“你不能杀我!”它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我就是你,你亦是我!我死了,你也活不成了……你不能杀我!!”
“你不是说,死了在地狱也是种委屈吗?”舒慈很累,却忽然很想笑。
“那应该你去死!!”
“你就是我,我亦是你,你死了我死了有什么分别?”
“强词夺理!”它又尖叫起来,“你犯了杀心!杀心一起,就有了地狱!你杀我,只会让我们更强大!”
舒慈把它放正,佛像的红光似乎弱了许多,胸口的痛似乎随着红光一起消失了。
“你们?另外两个并没有和你一起出来,对不对?”
稚童的哭声一滞,又哭得更大声了。
“二十年前,烟霞客他们晚了一步,吴青秀已经成功了三分之一——他放出了你,但剩下的‘贪’和‘痴’还在金身佛里面。悟尘没有成功,但阿达却误打误撞放出了你……你想回去找他们,对吗?”
“呜呜呜……”
她很累了,也听得厌烦了,抓起佛头,提到佛台边缘。
“乖,别哭了,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把你推下去。”
“真的吗?”
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是我?”
“呜呜呜,因为当日天仁寺内,只有你一个婴儿——”
话还没说完,舒慈手上一用力
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了深渊,佛像跌进了黑暗中。
舒慈趴在高台边缘,探头出去,分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但她眼前却无端出现了《地狱变相图》中碎肢遍地的景象。
她想吐,忍不住干呕了出来。
她醒过来了。
赵景公寺的天花板上被劈出来一个大洞,看出去是漫天星河,沉沉的天幕。
“痛……”
这次是真的,她胸口的伤口还在不断涌出鲜血。
“舒慈!!!”
“阿慈!!!”
“阿慈姐!!”
亮个声音响起来,她看到烟霞客、三宝和敖瑞朝她跑过来。
她身边还躺着一个人,脸上焦黑,浑身像被火烧过一遍,上好的绸缎被烧得破破烂烂,是杜月恒。
他死了吗?
她不知道,只能趁还有意识的时候,吃力地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手,再次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第89章
舒慈整整昏迷了七日,醒过来时,这屋子她很熟悉,又很陌生。
屋子还是她的屋子,但多了很多东西——桌上堆了很多东西,摆放了一只华美的妆奁,还有药材、补品、几卷公文,又多了几张凳子,地上铺了棉被,杜月恒躺在上面,睡得很熟。
窗外微弱的天光照了进来,快到卯时了。
她长叹一口气,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左手动一动也是一阵痛,
她这一动,惊动了杜月恒,他从地上爬起来,睡眼惺忪,但出奇地喜悦:“阿慈,你终于醒了!”
舒慈“嗯”了一声,憋了半天,正要问“你怎么在这?”
杜月恒涨红了脸,自顾自道:“你伤得太重了,师父说日夜都需要人看守,但那日他一个人布阵引的三教天雷阵,实在体力不支,不能时时照看你。只能我和三宝、敖瑞三个轮流着照看你。我白天还要去鸿胪寺点卯,所以白天是三宝和敖瑞换着来,晚上是我……不过你放心,每日上午师父都会过来看你的!”
舒慈瞪着他,半天道:“谁是你师父?”
二人一对视,“噗”地一声都笑了出来。杜月恒立刻又转身,打水,拧了帕子,给舒慈擦脸。
“嘶,”她坐起来,扯得伤口生疼,又想起一件极重要的问题,“阿达呢?”
“死了。”杜月恒回答得很轻快,“你不用担心了。”
“死了?还有他那个同伙——什么狐狸呢?”
“应该都死了吧。”
“悟尘呢?”
“你好不容易醒了,怎么还是一心在案子上。”杜月恒嘟哝一句,把帕子扔回水盆里,又开始收棉被。一边干活,一边和她解释。
“那日,阿达捅了你一刀,封印三障尊的佛像就像受了什么召唤似的开始震动。我们以为悟尘成功了,三障尊要被放出来了。于是师父布阵,敖瑞和三宝当另外两个阵旗,我当阵眼,准备像上次一样,引雷劈了那佛像……”
“你当阵眼?”舒慈震惊,忍不住想坐起来,“嘶……”扯得伤口生疼,又躺了回去。
“师父给了我阵眼和换身符。”杜月恒解释道——至于符纸是他自己抢过来就先不提了吧,“我本来准备天雷降下之时,立刻将换身符贴到佛像上。可是,阿达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刀从你身上拔出来,那狐狸一直催他,他都纹丝不动。可是忽然,弯刀又被他拔了出来,他居然又举刀,要再杀你一次——我猜,那时候你并没有死。他为了什么‘黑暗交易,使命必达’的规矩,必须把你杀了,才会铁了心要再捅你一刀。
“既然你没有死,那三障尊也不可能解封。我便灵机一动,最后关头,将换身符贴在了阿达身上。”
舒慈恍然大悟:“阿达被天雷劈了,他本来就是影子所化,难逃一劫。难怪你也像被雷劈过一样……”
“那狐狸也在天雷之中化成一缕青烟没了。她应该也和阿达一样,是影子所化,”杜月恒点点头道,“当时时间紧迫,我也被劈了一点……不过伤势不重,师父给我调理了几天也就好了。
“悟尘和碧波仙人被敖瑞和三宝带走了。悟尘由李大人亲自审问,碧波仙人好像要被斩妖铡铡了——说来也怪,我用蟾蜍血水的银针扎了他,他居然没死,只是昏死了过去。原来,它曾经是蜀中的一只虫合虫莫,修炼的时候遇上地震,是悟尘救了它。悟尘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这才死心塌地地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