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继承董莺的自来熟,还大方地把柜台送的小样分给阿姨妈妈。
  众人见她是老乡,又带个弟弟,老年人心怀慈悲,外加山东人热情豪爽,便帮她分担行李。
  眨眼间,两只行李箱清空,书包里的货物,被倒入仅存的一只行李箱,董只只轻装上阵。
  一顿操作,看得刘祖全目瞪口呆。
  他干两年代购,没见过这么牛的,三言两语哄得老阿姨眉开眼笑。
  年纪不大,一副社会人做派,到哪都吃得开。
  董只只原以为,靠这趟韩国行,能赚一万二左右,虽未报价,但她的同学都是不在乎钱的主。
  然而刚下飞机,噩耗传来。
  部分同学临时变卦,说东西不要了。
  她坐在不锈钢椅上,锁眉抿唇,猛敲计算器,两眼一黑,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商品要烂在手里,其中不乏高单价商品。
  这么算下来,这趟出行,不但没挣到钱,还要亏个两三千。
  下了飞机,刘祖全见董只只愁眉苦脸,蹲在墙角,陈鼎之欢快地坐在行李箱上,来回滑。
  “代购谈拢价格,收取定金,是行规,你第一次当代购,很多事情没搞清楚,就当付学费。”刘祖全觑她记得密密麻麻的账本,“这样,都是威海帮的兄弟,加个微信,我一会推你个朋友,你把多余的商品清单发他,有客户要的话,找你调剂,利润少点,总比放家里吃灰好。”
  董只只把一家一当,全部垫资进去,与刘祖全萍水相逢,谈不上信任,但也只能这么办了。
  陆续把商品邮寄给同学,再加上刘祖全介绍的朋友彭鹏帮她调剂出货,算下来,董只只做两天代购,挣了八千。
  刘祖全和梁晓说得对,行有行规,先付定金,再跑腿赚劳务费,天经地义,董只只改变策略,对商品定价,每周末干起代购的营生。
  她价格公道,渠道透明,质量有保证,童叟无欺,在老同学那边口口相传,积累不少客户,还与旅行团达成默契,东西多了,找人帮忙背货。
  短短两个月,董只只大致摸清门道,连梁晓都开始跟着她混。
  潮汕帮行事统一,分工明确,企图垄断资源。威海帮极其松散,无组织、无纪律,纯靠老乡相互帮衬。
  因为她有威海帮小头目刘祖全做靠山,不惧潮汕帮垄断货源。
  一来二去,董只只得知刘祖全家有妻室,住得离她家不远,周末代购,便把陈鼎之托付给他妻子胡秀莲。
  学业之余,董只只每周末往返于青岛和首尔。
  陈鼎之每次被送到胡秀莲那边,都以为姐姐不要他了,整日提心吊胆,只能通过努力学习,满足她的期望。
  期末考试,陈鼎之综合成绩班级第十九,董只只答应过,考到全班前二十,就带他去游乐场玩,陈鼎之超额完成任务。
  “姐姐,我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可不能丢下我。”陈鼎之在人多的地方,有心理阴影,就怕哪天董只只把他丢那了。
  董只只捏他鼻子,笑嘻嘻地说:“只要你认真学习,姐管你一辈子,走,我们一起去坐旋转小蜜蜂。”
  中山路霓虹灯旖旎,繁华一片,董只只背兴奋过头,熟睡的弟弟,拐入幽暗的潍县路,进入建筑群墙面斑驳泛着灰黑的泰兴里,蓦然发现,陈嘉弼坐在她家楼下的台阶。
  在黑幕里,一双深邃的眼眸,暗含怨愤和隐忍,盯着缓缓走来的董只只。
  两人不声不响,一前一后,踏上积灰的台阶,董只只把沉睡的陈鼎之安顿好,把陈嘉弼带到门口:“你也看见了,我养鼎之都够呛,养不起你,你走吧。”
  第6章
  派出所民警提议,陪*同陈嘉弼,前往董只只住处,了解情况,被他拒绝。
  究竟是怎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恶毒到拐走弟弟,抛下另一个弟弟。
  结合被人贩子拐卖的经历,陈嘉弼心里发毛,她过不上有钱的舒坦日子,是不是也会把陈鼎之拐卖。
  若是这样,这个姐姐,不要也罢。
  他要亲手将她绳之以法。
  从民警给他的答复表明,至少目前为止,陈鼎之在董只只身边,是安全的。
  两人都是学生,陈嘉弼决定从青岛的学校,进行地毯式搜索,从高中开始,他不认为董只只会让陈鼎之上学,分别时,她身上仅有十万元,不足以维持两人学费和生计。
  民警看他着实可怜,凑了两千块钱,劝他回深圳,投靠亲戚。
  陈嘉弼拿着这笔钱,在黑网吧安家,查询青岛所有高中,早晚上下学时间,在各大学校门口转悠,其余时间当网管。
  他学习能力强,提出不要工资,包吃包住就好,老板爽快答应。
  经过一个月寻访,陈嘉弼在青岛二中门口,窥见董只只。其实这是他第二次排摸,高三学业重,有晚自习,一般晚上九点半放学,他晚上去找,扑了个空。
  期末考试结束,而今是返校时段,陈嘉弼不死心,又轮一圈,抓紧最后的窗口期。
  董只只骑上停在路边的电瓶车,开得很快,似乎赶时间。陈嘉弼没有犹豫,拦下一辆出租车紧跟在后。
  她没有直接回家,去大润发买零食,一大包东西挂在车把手,在榉园学校门口停下。
  相比其他家长,董只只实在太好分辨,一件湖蓝色冲锋衣,因洗涤次数过多,微微泛白,在花枝招展的柳条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识相地待在角落,靠在梧桐树上,啃面包,兑矿泉水。
  乌泱泱一大波学生吵吵闹闹跑出来,寻找各自家长。一个熟悉的身影,熟稔地往树边冲去,抱住董只只大腿,红彤彤的小脸蛋,往她腿上蹭。
  董只只蹲下,摸摸陈嘉弼的头,张开塑料袋,取出一块巧克力,剥开包装,塞入他嘴里:“姐姐说到做到,带你去游乐场玩,零食吃不完可以带回家吃,这些终归是你的,小朋友可不能暴饮暴食。”
  陈鼎之捧起董只只脸蛋,亲了一口:“姐姐最好了。”
  “小屁孩!”董只只嫌弃地抹了下脸颊,骑电瓶车回家放好书包,又带弟弟乘坐租出车出门。
  陈嘉弼鼻腔里泛起酸意,摇上车窗:“师傅开车,跟上前面红色出租车。”
  相遇之前,陈嘉弼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带个弟弟,方便申请学校助学金,还能向街道请求援助补贴。
  以前陈鼎之老欺负她,可能想借机报复,把他当仆役使唤。
  试图控制陈家男丁,伺机图谋家产,陈鼎之年纪小,容易忽悠。
  总之,绝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份姐弟情深的温馨。
  开了好长一段路,几乎贯穿整个青岛市,两人来到方特梦幻王国。
  陈嘉弼身上钱不够,买不起门票,在出口处等。
  直到街道两旁暖光乍现,寒风呼啸,只剩凋零的落叶,董只只形单影只,背着陈鼎之,缓步出园。
  毛茸茸的帽檐压住脑袋,耷拉在姐姐肩头,董只只亦步亦趋,往地铁口走。
  陈嘉弼一路尾随,从荒芜郊区跟到灯红酒绿的不夜城,再转入幽黑寂寥的小巷,犹如浮梦。
  唯一真实的是,董只只坚定沉稳的步伐,在黑夜里踏出属于自己的路,跨过黑暗,走向光明,泰兴里小区门口的路灯,打在两人身上,晕出层层金溶。
  这一刻,董只只在陈嘉弼心目中的形象,无比伟岸,纯如圣母玛利亚,让人可敬。
  既然董只只心存善念,凭一己之力,抚养陈鼎之,为什么不能多养一个弟弟?
  当陈嘉弼进入董只只的家,终于明白过来。
  客厅饭厅连在一块儿,小得可怜,仅能放下一张沙发和一张方桌,卧室狭小,一张四尺松木床,床上摆着两个枕头,还有个小阳台,挂满晾洗衣物,灰黑的小屋,勉强容下两人,再无空余地方。
  楼道里穿堂风呼呼地刮,陈嘉弼心里生出暖意。
  姐姐不是不要他,是养不起他。
  她在力所能及范围,把鼎之照顾得很好,不惜花大价钱,把他送到民办学校,自己却在普通高中将就。
  节衣缩食,在陈鼎之身上,大方阔绰,给他买新衣服,好吃的零食,带他去游乐场玩。
  深夜背弟弟,走好长一段路,只为省几十块钱打车费。
  陈鼎之吃的是进口巧克力,好看不实惠的联名薯片,自己却在啃硬邦邦的面包。
  夜里街上冷,在路边买个烘山芋暖手,而陈鼎之在她背上,却是睡得那样安稳。
  以前陈鼎之身上的娇惯蛮狠,在姐姐的温情感怀下,无所遁形。
  “我刚和鼎之在饭店吃过了,有点撑,你拿去吃。”董只只把刚在中山路买的烘山芋丢给他,轻手轻脚合上门,再次把他阻隔在外。
  陈嘉弼又一次被姐姐抛弃。
  但这一次,他的心头,是暖的,暖得烫手。
  姐姐把对弟弟的关心,通过一只干巴巴的烘山芋,传递到他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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