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姐姐不是不要我,她是真的没办法。
  如果有钱,问题是不是就能解决了?
  陈嘉弼悄声敲门,怕吵醒弟弟。
  董只只带着倦意开门,嘴里嘟囔着:“又怎么了?要我说几遍,你才听得懂?”
  她从冲锋衣里取出皮夹,先是抽出两张红色钞票,想了想,匀了一半出来,塞进陈嘉弼湿热的手心:“钱不多,你省着点花,陈家情况你比我熟悉,总能找到几个亲戚,赖在我这没用。”
  区区一千块,搁以前,买文具都不够,现下陈嘉弼如获至宝,轻轻几张钞票,似有千斤重。
  姐姐没有忘记他这个弟弟,还是关心她的。
  陈嘉弼收起钱,喏喏探问:“是不是只要我赚到钱,你就会接纳我?”
  “等你赚到钱再说。”董只只打了个哈欠,关上房门。
  玩了一天,她累了,再过三个小时,便要飞往韩国,没多余精力跟陈嘉弼扯这些有的没的。
  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她已仁至义尽。
  楼上窗户漆黑,陈嘉弼坐在楼下大门口,寒风如同刀子,刮在他的脸上,丝毫没有疼痛感,他大口大口吃掺杂泪水的烘山芋,味道是甜的,甜到心坎里。
  它暗藏着姐姐对他的爱,给身陷混沌的陈嘉弼带来一抹光亮,指引前方的路。
  赚钱!
  赚到钱,替姐姐分担肩上的重担,她便会接纳他,像爱陈鼎之那样爱他。
  黑网吧能解决吃住问题,收入不高。
  没有身份证,工作选择不多,只能打黑工。
  为了姐姐,为了弟弟,辛苦一点,是应该的,陈嘉弼说干就干。
  随后一段日子里,深夜经常有人敲门,敲门声很轻,像是怕打扰他人休息。
  董只只开门,楼道幽黑寂寥,毫无声息,门把手上悬挂一只黑色塑料袋,袋里用报纸包着一沓钱。
  差不多一个月一次,起初是一千八,后来是八百。
  第三个月便没有了。
  这点钱对姐弟俩来说,杯水车薪。陈嘉弼到底是陈鼎之的亲哥,天上掉下来的钱,董只只不拿白不拿。
  当然,董只只没指望陈嘉弼能赚到钱,他还是个学生,与其这样折腾,不如投靠亲戚,他现在是读书的年纪。
  生活的艰辛,只有亲自体会,才有感悟。
  董只只何尝不是读书的年纪,却还肩负着养家的重任。
  深圳的老同学助她开启代购的篇章,美妆护肤品不能当饭吃,需要开拓新的渠道和客源,董只只在□□、朋友圈、贴吧、博客、驴奶奶旅游网等网络平台,大量散布代购信息,依靠诚信交易,订单不绝。
  订单大多来自外省,本地人无需代购,谁家没几个做代购的亲戚,再不济,去韩国旅游,顺便带点回来。
  董只只在微信里,与对方再三确认:【确定要面交,晚上十点,在工地?】
  对方声称,是进城务工人员,是恒裕地产务工人员,跟人组临时夫妻,最近工地新来个小伙,瘦得跟火柴棒似的,架不住人家年纪轻,这些天他的相好老给小伙献殷勤,听工友说董只只代购价钱公道,包正品,寄希望于找她代购护肤品,把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收拢住。
  前段时间,新闻里爆出,有个农民工按捺不住生理需求,又没钱大保剑,把一个女大学生诱骗至工地,先间后杀,抛入水泥搅拌车罐里,碎得连渣子都不剩。
  董只只心有余悸,在厨房拿了根擀面杖,带陈鼎之一道去面交,交代他,要是对方图谋不轨,就拼命往人多的地方跑,想方设法救姐姐。
  陈鼎之暗自把削铅笔的小刀,藏进裤兜,捶胸口保证:“我会保护好姐姐。”
  事实证明,是董只只多虑了,工地地处闹市,沿街摆地摊,人流不息。
  探照灯将工地映得恍如白昼。
  董只只在门口与农民工面交,把兰蔻粉水交给对方,收取尾款。
  农民工四十来岁,相貌粗犷,伸手往里头指,咬牙愤恨,抱怨道:“喏,看见没,就是那小白脸,跟竹竿似的,一吹就倒,谁叫他年纪轻,三十四岁的女人,跟财狼虎豹没啥两样,就好他这一口,恨不得生扑上去。”
  董只只顺着他的指引望去,一个瘦弱的侧影,佝偻着腰,肩扛三根比手腕粗的钢筋,全身最干净的是头上那顶黄色安全帽,踩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堪堪往前挪,一个趔趄,扑倒在泥浆里,身后一个像是工头的男子,上前蹲在他身边,骂骂咧咧,还把他的头往泥里摁,看得农民工一阵窃喜。
  “哥哥!”陈鼎之冷不丁蹦出一句,钻入门禁,撒腿往里奔。
  第7章
  一个多月没送钱来,董只只以为陈嘉弼知难而退,回深圳投靠亲戚。
  陈鼎之半年没见到哥哥,撒开小短腿便冲过去,在水泥地上,被木材绊倒,像个没事人,爬起来接着跑,张臂挡在工头面前,护住哥哥。
  董只只来不及多想,跟过去,将陈鼎之掩在身后:“他才14岁,你这是非法雇佣童工,要吃牢饭的,知不知道!”
  童工便宜,听话,肯干粗活重活,不到山穷水尽,哪个小孩愿意出来做苦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其他工友为了生计,一般不会多事。
  工头满脸横肉,笑起来眉毛鼻子拧在一块儿,一只胳膊把董只只挥开:“哪来的小孩,保安!”
  读书不学好,长期在社会上瞎混,董只只抽出擀面杖,戳向工头鼻子,叫嚣道:“你再动下试试!”
  陈鼎之有样学样,从裤兜里摸出小刀,掰了好几下才展开,颤巍巍地复述:“你再动下试试!”
  姐弟俩沆瀣一气,毕竟才两人,陈嘉弼起身劝和:“要不算了。”
  “闭嘴,后面待着去!”山东人要么不干架,没有干到一半停下来的道理,董只只把陈鼎之往哥哥身边推,生怕小孩子瞎胡闹,激怒对方,“看好你弟,这边我来解决。”
  保安闻讯赶来,近旁几名工友也围拢过来凑热闹。
  工头轻蔑地抬抬下巴,示意保安把两人架出去。
  董只只擀面杖一通乱挥:“老巴子,嫩算老几!别以为人多了不起!”
  工头身前有几名保安护着,双手叠在胸前,歪着头咧嘴笑:“你个潮吧!来弄我啊!”
  围观工友,上前劝架。
  “蛮子锅,要不算了,别和姑娘家计较。”
  “要不把工钱结了,他的活,咱几个分一分,保证不耽误工程进度。”
  与董只只面交的工友,也上前劝和:“这娃子搅得大伙都不安生,留下来只会害人,放他们走吧。”
  董只只抖了抖眉,周围工友虽在替陈嘉弼说好话,但一脸不屑,有的甚至恶狠狠地盯着他,余光瞥见不远处,几名三十四岁的中年妇女,聚拢在一起,似在小声嘀咕,眼里充满不舍。
  看来他在工地,挺有女人缘的。
  董只只看出来,工友帮陈嘉弼是假,撵他走是真,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仗着工友撑腰,她鼓足气势:“我现在好好跟你说话,把工钱结了,放我们走,这事到此为止,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能做包工头的,道上多少有几个兄弟,蛮子步步逼近。
  本来董只只心里有点虚,意识到工友妒忌陈嘉弼,巴不得他走,豁出去,脖子一伸,凑到对方面前:“想打人是吧,来,往这儿扇!”
  正当蛮子的巴掌,即将扇过来,监理拉住他,说领导一会要来巡视,被瞧见影响不好。
  蛮子犹豫了。
  甲方爸爸是金主,能不能讨碗饭吃,全看对方脸色,收了手。
  其实刚才董只只还是有点害怕的,闭起眼睛,可她没有选择,陈鼎之在现场,自己挨打也就算了,不能让弟弟有闪失。
  又多个帮她说话的,董只只让陈嘉弼看好弟弟,一溜烟往工地大门口跑,边跑边喊:“大伙都来评评理,恒裕地产非法雇佣童工,黑心包工头啃人血馒头!”
  她不是没想过报警,进了局子,两败俱伤,陈嘉弼显然是主动去工地打黑工,讨不回劳务报酬,还要被思想教育,不划算。
  这么闹一闹,利用舆论,压制对方,兴许能讨点便宜。
  山东人最爱凑热闹,为人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听董只只这么一喊,路边的小贩,逛街的市民,密密麻麻好几十个人,往工地上涌,门口的保安之前已赶来护驾,门禁形同虚设。
  身后有几十个老百姓撑腰,董只只像个社会大姐,腰板挺直,顶在蛮子面前:“现在给你两条路选,要么把我弟弟工钱结了,再给点医药费,这事就这么算了,要不然你们恒裕地产明天登报纸头条,自有人来收拾你。”
  董只只把“我弟弟”三个字,喊得嘣响。
  “雇童工啊!这是犯法的,要抓紧去坐牢的。”
  “他们这些包工头,眼里只有钱,哪管犯法不犯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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