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寻常人那样的伤不能拖延,但那少年当真是天赋异禀,愈合能力之快,超乎异常。”
  “他身上的伤口静养了三日便开始愈合,第五日上便结了痂,属下们离开时,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想来过不了多久,又能力壮如牛了。”
  其实,暗卫心中有点遗憾。
  他低声道:“属下斗胆,敢问小姐,过得三年五载,等到陛下与殿下都忘记了此人,可否将此人招入暗卫?暗卫一生不见天日,没有人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此子天生神力,世间难
  有匹敌,就此荒废在山野,可惜了。”
  姜菡萏忽然想起上一世最后一直跟在哥哥身边的,是一位老花匠。
  花匠看上去很老了,弯腰驼背,永远低着头,很少有人注意他长什么样。
  现在这位明面上是给姜祯牵马的随从,三十来岁,长着一张过目即忘的平庸面孔,也很少有人记得住他的模样。
  “你就是暗卫统领吧?”姜菡萏猜测,所以一直是他跟在哥哥身边,从生到死。
  暗卫神情一凛,俯身叩首于地,不再抬起。
  姜菡萏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肃穆。
  “让家主之外的人叫破身份,是暗卫的失败,也是暗卫的大忌,家主可以直接赐死。”
  姜祯说着,手托了那暗卫一下,不小心碰到刚结痂的位置,疼得嘶嘶叫,连连挥手,“行了,妹妹跟我是一样的。万一我命短,我又没孩子,下一任家主就是菡萏。”
  那暗卫沉声应道:“是。”
  跟着向姜菡萏叩头,“属下寒鸦,拜见小姐。”
  这是把姜菡萏当作未来家主相待了。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姜菡萏看着姜祯,眸子清亮,“哥哥会长命百岁地活着。”
  一定。
  暗卫起身要退下。
  姜菡萏唤住他:“等等。”
  暗卫垂手站住。
  姜菡萏咬了咬唇,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这些天里,她总是会想起少年在黑暗中滴血唤她名字的模样,她教会了他说话,却又将他赶回了山野。
  终于,她问道:“你们是怎么让阿夜静养的?
  暗卫从不对主人撒谎:“回小姐的话,属下等先后试过捆绑、敲晕、刺穴和下药,最后是金针刺穴后下药,躺得最安静。”
  “他有没有……闹着找我?”
  暗卫:“只要醒来,便喊小姐的名字。”
  姜菡萏忽然觉得眼眶有点酸胀,但她明明已经如愿送他离开,还给他治好了伤,甚至给他留了那么多金子呢,他那么聪明,等他学会用钱,可以靠着那些金子过得很好。
  都这样了还要哭的话,真是有点奇怪啊。
  “我的名字……”姜菡萏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她端起茶杯,表现得自然一点,“……他喊得对吗?”
  “无一次错漏,都对。”
  姜菡萏怔了好一会儿。
  姜祯都觉得不对劲了,“妹妹?”
  姜菡萏把茶杯一搁,转头扑进哥哥怀里。
  姜祯赶忙挥手,暗卫无声地退下去。
  “哥……”姜菡萏脑袋埋在哥哥身上,闻着熟悉的沉水香气,想哭,“我想阿夜。”
  妹妹一要哭,姜祯就慌了手脚:“那……咱们把他找回来。”
  “不行。你看陛下怎么会放过他?”
  “那……我们偷偷把他养起来?”姜祯出主意,“你可能记不得了,我小时候想养狗,但母亲不让,最后我就偷偷把狗养在马夫家……”
  姜菡萏:“……最后被父亲发现了,罚你跪在地上背书。”
  姜祯:“不应该啊,你那会儿还小呢,你怎么知道的?”
  “太皇太后说的。”
  姜祯抱怨:“她老人家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说?”
  他靠谱好哥哥的形象往哪里摆?
  “而且阿夜不是狗,我不想偷偷养,我希望他高高兴兴自自在在的。”
  姜菡萏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等过些日子,他忘了我,不会想着再找我,就好了。”
  而她自然也有她的事情,日子一长,她就不会这么想他了。
  人就是这样,时间如流水,记忆无论是像糖一样甜的、还是像药一样苦的,都一样会被冲淡。
  她当年刚来别院的时候,也是想家想到哭。
  可现在不也一样好好的?她可喜欢别院了,在这里度过的日子又安静又自在。
  以后再想起阿夜,她应该只会记得她养过一个像狼一样的少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更多了。
  *
  冬猎的最后一天,各家都在准备行囊。
  以往只有姜祯一个人回京,这次却要带上姜菡萏。
  姜祯虽然希望妹妹能天天跟自己在一处,但还是有点担心:“国师的批命是不是还得听啊……你看,我在别院住了这些日子,你就出了事……”
  “可是哥哥,我现在有顾先生和张大人,这两位是我的吉星,有他们在,我这次不是逢凶化吉了吗?”
  姜祯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妹妹——伤筋动骨一百天,姜菡萏又不愿杵拐,他只能让人做了只可以推动的四轮木椅来。
  姜菡萏对这个轮椅很满意,她本来就懒怠走路,此时由阿福推着,看着下人抬丹炉,搬丹药,恨不能把丹房也一并搬回姜家。
  妹妹已经十年没回过家了,如今想回,姜祯绝做不出阻拦的事。
  可妹妹的身体又着实让他担心,他接过阿福的活,推着妹妹:“你说的那个最最紧要的人……那个许崇义,打听出一点消息了。”
  姜菡萏顿时上心:“快说,怎么样?在找到……”周围人多口杂,她没把“昭惠太子”四个字说出口。
  姜祯告诉妹妹,这许崇义是镇海刺史下面的一个武将,没什么家世,官阶也不高,吏部的人文书都快翻烂了才翻到他的名字。
  姜菡萏心说这就叫有眼不识泰山,再过几年,许崇义跺两脚,整个天下都要抖一抖。
  不过此时的许崇义只是一个普通的武将,他除了自己武艺高强,还爱收一些根骨上佳的流浪儿做义子,把义子们也教得一个个武艺高强。
  义子约有十三位,在当地得了诨名,叫“十三虎”。
  从手下人打听来的风评看,这“十三虎”差不多就是十三个爱惹祸的地头蛇。
  虽然许崇义军纪严明,但架不住少年人爱招摇,又爱惹事,没少给许崇义闯祸。
  “哥,让人好好打听打听这十三虎,昭……他说不定就在其中!”
  武艺高强的少年,身世不明的义子——全都对得上!
  姜菡萏看到了曙光。
  找到昭惠太子就好了,大央是他们风家的天下,就该让他们风家的人来操心。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位风家人到来了。
  丽阳被下人领进来,一进门就看见下人抬着一只丹鼎上马车。
  丽阳震惊,这可是姜菡萏的心头宝!
  “姜菡萏,你这是要干什么?”
  姜菡萏心情好,微笑:“回家。”
  “你、你、你不要命了?!你回家会死的!”丽阳见别院都快搬空了,马车是一辆接一辆,急道,“姜菡萏,虽然你很讨人厌,但也不要自己去找死啊!”
  “乌鸦嘴。”姜菡萏把笑容收回来,“你来做什么?”
  挨了骂的丽阳当然不高兴,气鼓鼓道,“若不是贵妃娘娘让我来接你,请你去别宫一趟,你以为我愿意来!快走吧,娘娘说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姜菡萏有点警惕,让公主专程来,显然不简单。
  “我怎么知道?”丽阳没好气,“娘娘也真是的,我是公主欸,传话派个女官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我大冷天的走一趟?我看起来很闲吗——”
  丽阳身后的女官终于忍不住打断主子的不敬之言,行礼道:“奴婢恍惚听见,像是为了三殿下的事……”
  事关风曜,姜菡萏躲都来不及,坐在轮椅上便想捧着脑袋装病。
  然后就听那女官接着道:“……似乎是三殿下有什么差事办砸了,又被人提起害得小姐受伤的事,陛下要罚三殿下呢。”
  什么?风曜要挨罚?
  姜菡萏顿时觉得头也不疼了,腿也不瘸了。
  那她高低得去瞧瞧,顺便添点油加点醋。
  第23章
  别宫离姜家别院很近,轮椅不方便上轿子,姜菡萏索性不用轿子,坐着轮椅去。
  丽阳原是坐在轿子里,后来嫌姜菡萏的轮椅太慢,干脆下来步行。
  一位是公主,一位是姜家嫡女,两人出行,身边的宫人、侍女、随从、府兵、羽林卫……漫漫簇簇,占去了半条甬道。
  在家门口搬行李上马车的人们赶紧拉着
  马车让路,纷纷行礼。
  姜菡萏好些天没出门了,望着山上、树上、房顶上……俱积着厚厚的雪,一片雪光耀眼。
  空气寒冷凛冽,不知谁家院落里飘出梅花香气,弥散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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