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丽阳走在轮椅旁边,不时侧过脸来打量姜菡萏。
姜菡萏头靠在椅背上,狐皮兜帽戴得暖暖的,望着悠远的天空和远山的积雪,由她看去。
“姜菡萏,你变了。变得有点奇怪。”丽阳道,“以前的你不管去哪里总是不耐烦,好像谁也看不上似的。”
姜菡萏没回答,但心里说,不是“好像”。
丽阳没得到回答,有点气,但前面就是别宫了,她忍了忍,没忍住,问道:“姜菡萏,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三哥?他明明生得又好,身份又尊贵,文能开诗筵,武能挽强弓,他可是全京城、不,全天下最好的男子,你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嫁给他吗?”
轮椅的轮子滚在甬道上,发出单调的声响,姜菡萏还是没回答,根本懒得接话。
丽阳怒了,拦在姜菡萏面前,挡住轮椅的去路:“说!你是不是因为顾晚章?!”
姜菡萏微微挑起一点眉毛。
这是哪儿跟哪儿?
丽阳好歹跟姜菡萏抢了这么多年东西,从这个表情里读出了姜菡萏的讶然,她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哼。”
虽是“哼”,但语调莫名就上扬起来了。
顿了顿又问:“那到底是为什么呀?”
姜菡萏头疼,不回答是过不去了是吧?
“我当然不能嫁给三殿下。”姜菡萏道,“你不知道吗?我要嫁的人是太子殿下。”
丽阳睁大了眼睛:“可、可、可五弟才十岁呀!他还是个小孩子!”
“那有什么办法?”姜菡萏用一种沧桑的语调道,“哪怕他只有五岁,我也得等他长大。”
丽阳终于安静了。
但刚进了宫门,丽阳忽然走到轮椅后,替阿福推起了轮椅。
姜菡萏:“……公主?”
你今天出门吃错药了吗
“哼,”丽阳高高地昂着头,“看你可怜罢了。”
*
“我的儿,怎么还没好?”
安贵妃形同皇后,在宫中住着最华美的宫殿,在别宫也一样。宫殿处处熠熠生辉,最为光华明媚的就是安贵妃本人。
许多女子的容貌在四十许的年纪往往已经开始像花朵一样凋零,但安贵妃却不减半分美艳,反而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此时她拉着姜菡萏的手,满脸爱怜,“我若早知道你行动不便,便不让你跑这一趟了。反正你阿曜哥哥也是自作自受,是生是死由他去罢了!”
说到后面,眼泛泪光。
“竟然这么严重吗?”丽阳吓了一跳,“父皇明明最疼三哥了。”
安贵妃:“你父皇虽疼三哥,也疼你菡萏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三哥不对,父皇自然要罚。”
“不是都罚过了吗?”丽阳说着,给了姜菡萏一个轻蔑的眼神,“什么手心手背?风家是帝王之家,任是什么姓姜姓葱的,怎么和我们姓风的比?我才不相信父皇把她看得和三哥一般重呢,哼。”
姜菡萏坐在轮椅上,低眉垂眼不语。
第一次发现丽阳也并非全无是处,比如此刻就能一无所觉地把安贵妃噎个半死。
安贵妃温声软语对丽阳道:“你的行囊可收拾好了?快些过去看看吧,这么多天不见,太后娘娘应该很想你呢。”
丽阳是在太后跟前长大的,情份与别人不同,一提起太后,丽阳便起了归思。
把丽阳打发走之后,安贵妃长叹一口气,又开始诉说风曜如何如何不易,大冷天里冒风饮雪,日不停,夜不寐,可就是没有再找到一个狼人。
“找不到便找不到吧,你阿曜哥哥偏生孝心重,不忍叫他父皇失望,竟然……唉竟然让斗兽场驯了一个狼人送过来!”
自从阿夜在斗兽场出名,京城其它斗兽场也打出各种“狼人”、“虎人”的招牌,其实都是斗士们伪装的,带有表演性质。
但承德帝要看的是像当日围猎之时阿夜那种生死血光的“斗兽”,只会演戏的斗士们真被虎狼追着跑,哪里还会四足爬行?当场哭爹喊娘,满口“饶命”。
承德帝当场大怒,将假兽人全部处死,把风曜关进地牢。
若是在平时,风曜被关上几天,安贵妃自然能找到由头说动承德帝。
可眼下帝驾要回京,风曜将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孤苦无依不说,到了京城,外朝内廷,瞬息风云万变,万一风曜从此失宠,那可怎么办?
“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我思来想去,唯有你去求情,陛下不好驳回。”
安贵妃说着,攥着姜菡萏的手,眼中含泪,“好菡萏,我知道这事是委屈了你,先前明明是阿曜叫你受伤,还要你去为他说话,你心中定然为难。但你仔细想想,总有那起小人背地里说你身子弱,不堪为国母,你若去求情,不就显出你着实善良大度,不愧为大央未来皇后?也能打了那起小人的嘴,从此名正言顺回京。”
姜菡萏低头不语。
她怕一旦抬头,嘴角的冷笑就藏不住了。
上一世她避世独居,跟任何人发生的交际都有限,与安贵妃不过是请安与赏赐的情份,安贵妃跟她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有今日多,她都不知道安贵妃的思路如此清奇。
或者是她长得就很好骗的样子?
“菡萏……”安贵妃泪如雨下,也不知是什么脂粉,这么哭都没有哭花妆,她起身盈盈就要下拜,“就当我求你了……”
姜菡萏心中既讶异又佩服,演戏的本事竟然到了这份上,她不做贵妃谁做贵妃?
“娘娘快别如此,折煞菡萏了。”
按常理姜菡萏应该去扶住安贵妃,可谁让她这会儿“正在病中”、“十分虚弱”?于是抬个手就费了半天劲,手还没有伸出去,安贵妃的膝盖已经碰到了地上。
安贵妃自己显然也没料着真能跪成,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快、快扶娘娘起来……咳咳咳……”
姜菡萏慌乱地咳嗽起来,“娘娘如此……菡萏……哪里当得起?菡萏……这就随娘娘去见……陛下……”
*
别宫的御书房里,承德帝正在破口大骂。
“……朕待他还不够好吗?若不是为了他,朕哪里要操心什么易储的事!早就让老五太太平平搬到了东宫!哪里还用天天在朝堂上跟姜家那起老菜帮子斗心眼子!那可是姜家啊!人家的私库比朕的国库还有钱!若不是为了这个孽障,朕能叫姜家心甘情愿捧着银子求朕花,朕还要头疼没钱吗?”
“他倒好!朕硬扛着姜家那堆老不死的口水,只不过让他出去找个兽奴来,他竟然敢弄个假的糊弄朕!这是不孝,是欺君!”
承德帝说着这里,怒不可遏,随手抓起案上的镇纸,朝跪在地上的风曜砸了过去。
风曜微一偏头,额头擦破了,发簪被打落在地,发髻顿时散开。
他低头不语,面上没什么表情。
明明他只是遵旨缉杀私闯界碑的罪人,却因为皇帝懦弱,他贵为皇子,只因为几个臣子的进言,就被派去搜罗兽奴。
兽奴,与野兽而何?
他文武双全的有用之身,不能用于治国平天下,却要去与野兽周旋,实在是奇耻大辱。
“无量寿佛,嗔怒伤身,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
虞仙芝道袍飘飘,手执拂尘,走到风曜身边拾起那块黄金镶八宝的镇纸,不着痕迹地给风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服软求饶。
风曜看到了,但不打算做。
父皇的怒火一向是来得快也去得快,此时是狂风骤雨,过两天便会忘了这件事,又变得风和日丽。
母妃担心姜家和风明趁虚而入,那纯属杞人忧天。风明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站在他身边就像玉树之旁的杂草,歪歪倒
倒,连个人形都没有。
他是父皇最出色的儿子,是大央天选的储君,是天下未来的主人,这一点无人可以改变。
“你看看,你看看他的脸,他还不服气!”承德帝更怒了,指着风曜的鼻子,“你给朕好好待在地牢思过,一天不知道反省,就一天别回京城!告诉你,朕可不止你一个儿子,你不过是个庶出,人家老五才是正经嫡出的太子,背后还靠着姜家这座大山!你有什么?你只有你老子我!还敢糊弄你老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庶出”两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让风曜的嘴角抽搐一下。
风曜抬起头:“父皇,您还是王爷的时候,本已经准备立母妃为王妃,后来是为了帝位稳固,向姜家委曲求全,立了姜家女为后,所以儿臣才变成了庶出。”
“呼”地一下,刚被捡回去的镇纸又重新砸了下来,这一次风曜没有避过,脑门被砸得鲜血直流。
安贵妃带着姜菡萏赶过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
“曜儿!”安贵妃什么也顾不得,奔过去一把搂住风曜,一叠声唤太医,向承德帝哭道,“陛下要教训孩子,妾也不敢多嘴,孩子做错了事,原也该教训。可这也是陛下的骨肉,真砸坏了,难道陛下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