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灵敏的鼻子一下子找到血腥气的源头,她的手指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过,伤口本来已经开始收敛,这一下胡乱挣扎,又沁出血珠,沾到他胸前裹着的纱布上。
  “谁伤的?”阿夜声音里带着杀气。
  这样的阿夜无疑很吓人,但姜菡萏却感觉到他的理智终于回来了,不再像方才那样失控。
  “你!”她咬了咬牙,没好气道,“我以为你死在了降仙台里,刨你的时候弄伤的。”
  阿夜呆了一下。
  然后,就像鹰收敛了张扬的羽翼,像狼放下了张开的毛发,他安静下来,低下头,轻轻将她那根手指含进口中,为她舔去那颗殷红的血珠。
  湿润湿热的触感从指尖传遍全身,姜菡萏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想收回手,却被握在阿夜手里纹丝不动。
  “你、你放开我。”她发现她的舌头开始打结。
  阿夜握着她的手,良久良久,像是终于战胜体内强烈的渴望,终于松了手。
  然后熟门熟路地在抽屉中找到金创药——这本是她给他准备的。
  苏妈妈打得累了,叉着腰在一边喘息,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帮忙找到纱布。
  姜菡萏想说这点小伤口不用上药,血一会儿就不流了,但看阿夜恢复了以往的乖顺,她索性小题大做,在上药的时候不停吸气——虽然确实也是挺疼的。
  在阿夜心中,她本就是个一碰就碎的豆腐人儿,她每吸一下气,他的手就轻上几分,到最后几乎无法完成包扎。
  “没用的东西,闪一边去。”苏妈妈夺过纱布,开始包扎。
  姜菡萏暗暗替苏妈妈担了一把汗。
  阿夜收起爪子是一只乖顺大狗,伸出爪子,就是狼王。
  但阿夜从始至终没有反驳一句,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苏妈妈为姜菡萏包扎。
  巡逻的府兵被侍女们喊来,站在门外只见屋内一片安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时不敢进来。
  姜菡萏垂着眼睛,看上去眼皮也没有多抬一下,实则是掩饰自己剧烈的心跳,她还没有想好该拿阿夜怎么办。
  那根身负众望的手指终于被包扎好了。
  苏妈妈也缓过了气,重整旗鼓准备把眼前这以下犯上的刁奴骂个狗血淋头。
  可阿夜忽然跪下了。
  他端端正正跪在姜菡萏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离去。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绝无半点拖泥带水。
  姜菡萏举着那根包成小萝卜似的手指头,差点儿想叫住他。
  ……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65章
  仙人降下神罚,降仙台被毁,虞仙芝当场毙命,安贵妃自尽于狱中,风曜逃亡在外,承德帝陷入昏迷……这一连串的事情足以改变大央未来的走向,但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除了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引发的谈资外,日子并没有半点不同。
  承德帝无法上朝,暂由太子监国,太皇太后垂帘,敬老王爷摄政。
  姜是老的辣,太皇太后与敬老王爷不动声色地铲除风曜在朝中留下来的势力,又取缔了好几项新增加的杂税。
  少一个挥霍无度的帝王,从朝廷到民间,所有人都感觉松了一口气。
  只有那些因承德帝的宠爱而被提拔的官员瑟瑟发抖。
  “小姐,我可是您这边的
  啊!”
  一大早,鹿长鸣在外书房里哭得稀里哗啦,“现在官职被革了,宅子也被收回去了,我辛辛苦苦这几年,一下又成了穷光蛋,我可怎么活啊小姐!”
  姜菡萏连着几日都没睡好觉,脑仁隐隐作痛,看向顾晚章,示意他来把这麻烦事接过去。
  顾晚章便开口道:“是谁在钱庄里存了十一万八千五百四十两银子?原来这也叫穷光蛋?”
  鹿长鸣的哭泣一下子卡壳。
  顾晚章继续道:“你在京城这么多年,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所有的钱庄姜家都有份吗?”
  “……”鹿长鸣:“现在知道了……”
  “太皇太后要整顿朝纲,由弄臣之身而得高位的,你是头一个,肯定逃不过。但太皇太后知道你是小姐的人,所以你现在还没掉脑袋。”顾晚章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去善堂打杂,以示悔过自新,洗心革面,到时候小姐好给你官职提拔你;二是守着你的十一万八千五百四十两银子做一名逍遥富翁,不管去哪里,小姐都可以给你开路引,还有可以送一份房产田契。”
  鹿长鸣思索半日,道:“我想回宫。”
  姜菡萏意外:“宫里已经用不上你了。”
  一来是鹿长鸣表面上还是承德帝的人,在眼下的宫中显然讨不了好;二来皇宫已经在太皇太后的掌控之下,她不必再费神探听消息了。
  “我知道,我还是想回去,就在海棠园当一名乐工也行。”鹿长鸣道,“海棠园不是在裁人吗?放出去那么多人,以后宫中宴乐都要有乐工,我的琵琶可是一绝,月例可以只要一半……不,不要也行!”
  “……”
  姜菡萏只得答应了。
  鹿长鸣心满意足地离去,看上去这一趟哭诉就是为了回宫当一名普通乐工。
  “太皇太后以妨碍陛下静养为名,已经禁了宫中宴乐,他回宫去有什么用?难道想用同一招攀上新主子?可比起听曲,阿明宁愿爬树。”
  姜菡萏着实想不通,鹿长鸣向来精明,为何偏偏突然犯蠢。
  顾晚章望着鹿长鸣远去的背影,轻声道:“人就是这样,当他们遇见自己不配得到的东西,又疯狂想要得到,就会变得很奇怪。”
  “……”这话姜菡萏同样无法理解,她觉得顾晚章也有点奇怪。
  他本是状元之材,又曾在翰林苑当差,是因为承德帝的缘故才被贬为姜家账房。
  而今属于风曜的势力与属于承德帝的弄臣们都被清扫一空,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太皇太后亲口下了懿旨召回顾晚章,顾晚章却拒绝了。
  “手上杂事太多,一时脱不开身。”这是顾晚章用的理由。
  太后的懿旨下到姜家的时候,姜菡萏十分紧张。如果顾晚章真的回去当官,她这边的府兵、粮草、军械、善堂……这一大摊子怎么办?
  太皇太后的使者前脚刚走,鹿长鸣就来哭诉,待鹿长鸣走了,姜菡萏才有时间以东家的身份劝了顾晚章几句,旁敲侧击说回去当官前程远大之类的。顾晚章便凝望着她:“小姐真的希望我回去吗?”
  顾晚章一向斯文守礼,在她面前眼睛永远半垂,这是他难得的直视。
  “……”姜菡萏闭上嘴,坚定地摇了摇头。
  顾晚章原来有些紧绷的脸色舒缓了不少:“那么我便不回去。”
  “以你的才干,若是一直为我办差,确实是委屈了。”姜菡萏仔细想了想,认真道,“这样说,待过了明年九月,若是天下太平无事,你便可以慢慢把手里的事情交给底下人,回去好好当官。”
  顾晚章问:“为何是明年九月?那时会有什么事吗?”
  姜菡萏心道:自然有。明年就是永兴五年,九月京城会被叛军攻破,天下大乱。
  但事情已经改变了太多,叛军首领汤博望也不见踪影,也许……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
  除了鹿长鸣和顾晚章,姜祯也变得很奇怪。
  姜菡萏难得回家住,按照姜祯以往的习惯,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往妹妹这里跑,帮妹妹挑衣裳和首饰,和侍女们商量当天给妹妹梳什么样式的头发,然后一起吃早饭,再想方设法带妹妹出门玩。
  但这次回京之后,他每回出现时都将近正午,衣饰华美得像是要去赴宫中最盛的大筵席,并且通体薰香,精致到每一根荷包穗子。
  而他要做的也只不过是和姜菡萏吃顿饭而已。
  姜菡萏劝姜祯不必回来吃这顿饭——太皇太后有意让姜祯历事,姜祯很难再像从前一样轻松自在,常常在在宫里忙到深夜方归。
  姜祯不听。
  许南珠一直陪在姜菡萏身边,也在桌上用饭,笑道:“家主大人在宫中案牍劳烦,回家一趟才能有片刻闲暇,小姐又何必阻扰家主大人的小小乐趣?何况家主大人玉容天姿,锦衣华服,更添风采,亦增威仪。”
  以往姜祯被夸,自是飘飘然春风满面,这次却是不发一声,只有面颊微红,背脊挺直,姿态越发庄重起来。第二天再来时,衣饰更加华贵,就差把蟒袍礼服都搬出来了。
  姜菡萏道:“可是太皇太后有意肃清朝野上下的奢靡风气,宫中女眷都戴用通草做的花簪,不用金银,哥哥天天穿成七宝楼台去她老人家面前晃,岂不是找骂?”
  姜祯:“不妨事,我入宫自会换官服,只有家里这么穿。”
  “……”姜菡萏,“……哥,你不累吗?”
  姜祯笑而不语,面色红润,衣裳冠带换得越发勤快。
  *
  最奇怪的还是阿夜。
  自从那日给姜菡萏磕了一个头,姜菡萏便很少看见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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