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姜菡萏很想问为什么要留念想……难道他知道她要走?
“时间差不多了吧?”阿夜问,“回去?”
姜菡萏看着热闹的街道,忽然不想走:“再逛逛好吗?”
阿夜当然不会拒绝。
可长街总有逛尽的时候,马匹还是要折返,带着丰厚收获满载而归。
眼看离澹园越来越近,姜菡萏发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心脏好像被无形的大手攥得越来越紧。
“等……等等!”在澹园门口,姜菡萏抓住阿夜握缰绳的手,呼吸急促,“先别回去!”
阿夜安静地看着她。
风渐渐大起来,铅云盖过阳光,风雨欲来。
不回去,又能去哪里?
姜菡萏终于慢慢松开手:“不……回去吧。甜羹……应该已经好了。”
“好。”阿夜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千依百顺。
*
甜羹确实好了,盛在小碗中,和其它诸色点心一同被端上来,最边上贴近姜菡萏手边的角落,放着一碟子玫瑰糖。
姜菡萏的视线碰触到它,仿佛烫着了一样别开。
小楼中温暖如春,寒意悉数被挡在门外。
甜羹浓稠,姜菡萏尝了一口。她嘴里是苦的,吃什么都觉得发苦。
阿夜端起一碗,大口大口喝完,问:“还有吗?”
姜菡萏给他盛了一碗。
阿夜一连喝了三碗。
放下碗的时候,他轻轻笑了一下。
自从来到庆州,他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容,轻冽甘甜,一如当年在窗下守着她时的每一次回望。
“在这个世上,我最讨厌的人就是许南风。从他第一次站在你身边起,我就讨厌他。”阿夜道,“最讨厌他的一次,就是那年年夜,你给他做甜羹。”
“你从来没有亲手给任何人做过吃的,却给他做了。”
“他还说不好吃。”
“那个时候我就想杀了他。”
“那个时候……我还悄悄地想,如果那碗甜羹是给我做的,我将是世上最快乐的人。”
“现在我是了。”
“谢谢你,菡萏。”
他笑得越清澈,姜菡萏便越是说不出话。
她宁愿他此刻是暴戾凶残的玄甲修罗,也不愿在这样的时候,看见昔日那个春水般清澈的少年。
“不过菡萏,我觉得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不是甜羹,而是玫瑰糖。”阿夜道,“给我一颗好吗?”
姜菡萏的手微微发抖,垂下眼睛,拈起最上面一颗——那是苏妈妈早就摆好的位置。
她猜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因为她把糖递过去的时候,阿夜没有接。
她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心里面甚至因此感觉到一阵轻松。是的,一定是他闻到了不对劲。
“……喂我?”
姜菡萏意外地抬头看着阿夜,阿夜脸上带着期待的笑意,“不是说要为我做点什么吗?我想让你喂我吃颗糖。”
雪夜,丹房,黑暗中怕火的狼人少年……昔日种种,闪过姜菡萏眼前。
她剥开糖纸,拈着琥珀色的糖,送到阿夜面前。
阿夜低下头,眼睛一直看着她,视线没有挪开半分,脸上一直带着微笑,轻轻含住那颗糖。
然后,轻轻亲了亲她的手指。
他明明这么温柔,姜菡萏却心痛起来。
阿夜吃糖向来快得很,嚼吧嚼吧一盒糖转瞬便见底,但这一次他慢慢含着糖,好像终于学会了慢慢品味。
“阿夜……”姜菡萏喉咙干涩,“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你说。”
“我以前……死过一次……或者说,我梦见我死过一次。”姜菡萏轻声道,“在那个梦里,汤博望攻破京城,我嫁给了风曜,然后死在他手中。天下大乱,人间化为炼狱。我从梦中醒来,发誓绝不能活得那么凄惨。”
阿夜深深看着她:“你以前是不是跟我说过?”
“对,这是我的秘密,我在很早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不过你那个时候还听不懂人话,应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也正是因为那样,她才愿意什么都跟他说。
人心难测,而他的心是可以让她照出自己身影的清泉。
阿夜想了想,摇了摇头:“可惜,那个时候我还不是人。”
姜菡萏笑了,笑完,眼睛又有点酸楚,她把上一世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阿夜听。
她救张贺,是因为要阻止迦南叛乱。
她杀汤博望,是因为他是叛军首领。
她杀段璋,是因为段璋是乱臣贼子。
她杀风曜,是因为风曜是杀死她的凶手。
……
所有这些她要去做的事,阿夜都会帮着她去做,从来不会问为什么。
现在,她就把所有的“为什么”都讲给他听。
阿夜听得很认真,直到听见风曜的剑捅进她的胸膛。
“风曜……”阿夜眉眼间全是杀意,语气森冷无比,慢慢地道,“一刀把他捅死在西山,实在太便宜他了。”
“……都过去了。”姜菡萏道,“而今重活一世,我阻止了那场叛乱,保护了身边所有人,自己也活得好好的。我想要的都实现了,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没能完成,那就是嫁给昭惠太子,助他尽快安定天下。”
阿夜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脸刻进肺腑,他问道:“你的上一世里,没有我,是吗?”
姜菡萏:“是。所以每次看到你,我就能确定,这一辈子是我的新生。”
“上一世我一定是死在围场了。”阿夜轻声道,“这一世是你给我的新生。”
姜菡萏眼睛发酸,心中发紧:“阿夜,这一世能遇见你,我很高兴。如果还有下一世,我希望天下太平,我一定会早日找到你,然后和你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吗?”阿夜的声音有点轻,有点飘忽。
“一直在一起。”
“永久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没有别人?”
“没有别人。”
“那真是……太好了。”
阿夜再次露出一个笑容。
这笑容比任何一次都要灿烂。
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
姜菡萏定定地看着那丝鲜红的痕迹,全身发冷:“阿夜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很好,这么久以来,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阿夜依然是笑着的,“就是这颗糖太苦了……菡萏,再给我一颗好吗?再给我一颗……不那么苦的……”
他说到后面,大口的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
“不!不!”
姜菡萏扑上去扶住他,他无力地倒在她怀中,姜菡萏慌乱地想帮他止血,但一切都是徒劳,鲜血仍然在逃离他的身体。
她尖声喊,“不对,这不对!这明明是迷药,明明是迷药!”
是毒药啊,傻菡萏,他一闻就知道。
“原来你不知道吗……”阿夜一面吐血,一面觉得很高兴,“你并不是真的想我死,是吗?”
“我怎么会想你死?我只是想你放我走!我不想你死!你快好起来,你不再这样……我害怕,阿夜,你好起来,你快点好起来……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
姜菡萏紧紧抱着他,泪落如雨,疯狂哀求。
“可我……只能死……只有死了,我才不会拦着你嫁给许南风……”
阿夜慢慢伸出手,碰到姜菡萏的脸颊,“菡萏别哭……我吃的第一颗糖,就是你喂给我的,最后一颗,本就该由你喂……”
他做人的日子很短。
满打满算,不过四年。
这一口玫瑰香,是他尝到的第一口甜。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做人的滋味。
“菡萏……”他轻轻喊出这世上他最喜欢的两个字,露出最后一丝笑容,“做人,很甜啊……”
他的手无力地离开姜菡萏的脸颊,垂死仍挣扎了一下,想多碰一碰她,可惜他的力气已经耗尽,沾血的手划过她的衣领,最终落在她的衣裙上。
刹那间,姜菡萏血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来人!来人!”她拼命大叫,“快来人!”
苏妈妈等人立即推门而入,敬王爷动作比她们都快,率先闯进来:“小菡萏,快小声些!莫要惊动旁人!太好了,大事已成!我已经把那颗药下在井水中了,这便带你们出去,你哥哥和许南风就在城外接应,到时你便可以回去嫁给许南风了!”
“不……不……”姜菡萏紧紧抱着阿夜,“我不嫁,我谁也不嫁!我要阿夜,我只要阿夜!我要他活过来!解药……快,快去找许南风,他一定有解药!”
几人这才注意到被姜菡萏紧紧抱着的阿夜不像是被迷晕,敬王“咦”了一声,脸色大变:“那是哪儿来的?”
他紧紧盯着的是姜菡萏衣襟前的玉坠。
玉坠沾上了血迹,光泽却益发柔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