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一向戾气缠身的折瞻红了眼,“殿下,我带你去找祭师。”
  是他没有护好殿下,是他不够强,是他没有将所有北族人杀光,是他的错。
  不怪折瞻。
  是他们不够强。
  是他们掉以轻心了。
  “不用了。”南羡费劲的抬手,费力的将手覆在折瞻剑上,以后再无法修复你了,以后再无法和你并肩作战了。
  “殿下,你不会死的,我会陪着你。”折瞻想要扶起殿下,可透明的手穿过了他。
  “不用陪我。”南羡朝折瞻挤出一抹歉意的笑,是他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了折瞻,让折瞻染满战场的戾气,让他心中只有战场杀敌。
  以后他不在了,他希望折瞻可以忘记战场上的一切,去过自己的人生,“折瞻,忘记这里的事,替我好好的活着。”
  南羡断断续续的说完,视线略过折瞻,望向远方。
  恍惚地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阿大倒下了,阿二也没了声息,好多好多残肢断臂,断折的兵器散落在各处,残破的盾牌落在鲜血染黑的荒原上。
  黄沙漫漫,模糊了视线。
  他张了张嘴,无声的说了句。
  对不起,我没办法带你们回去了。
  第115章
  尸骨累累的战场上,满地锈迹斑斑的长矛、残破的盾牌,浓重的铁锈腥气弥漫在整片荒原,到处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隔着数千年,江溪好似仍能从折瞻的记忆里闻到那一股股血腥恶臭,还能感受到战场上的残酷、绝望和挥之不尽的黑色暴戾。
  难怪每次折瞻回想起一点战场记忆时,总是那么痛苦,身上藏着的戾气就会暴走,他像个容器,收纳了那么多的负面气息,永远的烙在身体里、灵魂里,哪怕过去那么多年,哪怕他忘记了所有,仍然一直跟随着他。
  江溪看着站在石台旁的折瞻,还沉在南羡死去的记忆里,浑身透着孤寂、苦涩,她走过去,轻轻抱住他,抱住他时发现他身体在颤。
  在折瞻的记忆里,他仍是沉默寡言的,大多是南羡在说在做,好似对这个主人没太多热烈的情感,可江溪知道,他是情绪是内敛的,是藏在心底的。
  物灵没有不重感情的。
  哪怕是沉默话少的折瞻。
  他在心底一直钦佩着南羡,一直努力去完成南羡的意志。
  哪怕自己卷刃了,哪怕自己断裂了,哪怕最后虚弱得快消散了,他仍还记着南羡的意志。
  “折瞻,都过去了。”江溪拍拍他的胳膊,将他从记忆里拉回来。
  折瞻闭上泛红的双眼,用力压下眼底浓郁绝望残酷戾气,只是记忆中的那一幕幕重复在眼前闪过,好似才在眼前发生,让他无法抽离出来。
  他眼睁睁的看到殿下倒下,看着他缓缓闭上眼,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再也没了光,不再会笑着对他说:“折瞻,今天看看能捡多少个北族人头。”
  也不会再忽然玩心大起要和他比剑对练习:“我们比一比,看看谁更厉害?”
  也不会再在每次战后仔细用干净布匹擦拭剑身上的血:“折瞻你看,擦得很干净了,比阿大煮汤的陶罐还干净。”
  也不会一边雕刻竹木简家书一边教他那是什么意思:“这是我们的图腾文字,不过大巫说太复杂了,以后要改成简单版本,你要是记不住,等回到都城,等大巫他们改好了再认也行。”
  “你一定要识字,别偷懒,以后不打仗了,你可以自己出去行走,会识字出门能轻松许多。”
  “对了,都城院里的梨快要熟了,回头熬一些甜糖给你尝尝味儿。”
  ......
  他没能等到殿下的糖。
  折瞻声音沙哑低沉,微微颤抖:“殿下死了,是我没有护好他,是我没有帮到他。”
  “如果我能更厉害一些,他就不会死,南国也不会灭亡。”
  “那不是你的错,你别怪自己。”折瞻只是物灵,又不是神,怎么救得了一个危难里的国,更何况江溪看到了他的记忆,南国温饱艰难,将士食物不足,以少对多,怎么可能赢得了?
  “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江溪又重复了一遍。
  而且折瞻剑上的裂缝那么深,损坏那么严重,没原地消散已是他意志坚韧了。
  不够。
  他如果再厉害一点,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折瞻脑中全是殿下倒在血泊中的画面,一片血红,红得让人喘不过气。
  江溪又看到了折瞻记忆里南羡倒下的画面,抬手捂住折瞻猩红的双眼,“别看。”
  温软的手覆在眼上,血红的画面消失。
  折瞻微微低头,将头靠在她的手心里,有水落在她的手心里。
  江溪察觉到手心的温度,无奈的叹了口气,“别自责,你已经尽力了,他不会怪你的。”
  折瞻自责的回:“是吗?”
  “一定是的,他如果怪你,就不会让你忘记战场上的一切。”从江溪看到的少数记忆里看,南羡不止将折瞻当做一把寄托了意志期望的剑,还将他当做同伴,将他当做活生生的一个人来尊重。
  因为当他是同伴,所以最后才会交代折瞻,不必陪着他死去,忘记战场上的一切,去过自己的日子。
  所以江溪站在南羡的角度来说:“你一直懊悔,一直在痛苦里,这有违他的意志。”
  折瞻不愿违背,抬起头,眼尾泛着红,“好。”
  江溪觉得他只是嘴上应着,但没戳穿他,“早知道你的记忆这么痛苦,就不帮你想起一切了。”
  “要想起。”折瞻需要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的过去。
  找回了记忆,他才觉得自己变得完整了。
  人生倒是完整了。
  可身上戾气更重了。
  江溪看着他周身藏不住的戾气,“会难受吗?”
  “不会。”脑子里记忆的阀门打开了,再回想时脑袋一点都不疼,只是心底黑沉沉的,装满了战场上的负面戾气。
  不想江溪担心,折瞻努力压着那些血腥戾气,面上英气冷淡,好似真的什么都没有似的。
  他虽然藏起来了,但江溪是谁呀,还是能清晰感受到来自战场肃杀戾气,她忽然理解南羡为什么要他忘记战场上的一切了。
  一直记得,一直都会应激障碍吧。
  江溪抬手抚平折瞻眉间的郁气,“你要不要按照他的要求重新忘记?”
  只有忘记,才能好好生活吧。
  折瞻摇头拒绝,他不想混混沌沌的活着。
  江溪猜到他不愿了,但看着情绪低沉、还陷在那些痛苦回忆里,拧着眉,给他找点事免得再胡思乱想?
  抿着嘴,乌润的眼睛飞快瞄了眼在旁边翻找古董的阿桥和阿酒,飞快在折瞻脸颊上亲了下,然后转身走开。
  折瞻呆住,脑子里好似有什么炸开了一般。
  过去的记忆成功被挤开,只剩下刚刚的一触即离。
  肃然的脸微微泛红,眉眼间多了一丝丝赧然,少了一丝郁戾。
  江溪余光看向他,嘴角翘起,效果好像还不错。
  她收回视线,看向石台上放着的青铜盔甲,上面除了锈迹,还有很多刀剑划出的洞,她抬手摸上去,眼前忽地出现战场上厮杀的画面,残肢断臂,尸骨累累,血红一片。
  她吓得缩回手,用力将看到的画面甩出去。
  “你别看。”折瞻将她的手拽回来。
  江溪嗯了一声,“我只是好奇他的盔甲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祭师带回的。”折瞻在殿下死去后,耗尽最后力气将荒原上所剩不多的北族全部杀光,身影消散,只剩下最后一丝意识回到了折瞻剑里。
  依稀知道还活着的几个勇士和未上战场的祭师将死去的人全部埋葬,带着所剩不多的百姓逃离荒原,并将殿下尸体以及折瞻剑偷偷带回了都城。
  只是都城早已沦陷,联系上大巫后将殿下送入这里,想求神水复活殿下,可是失败了,他只好寄希望南国王和殿下轮回再来重振南国。
  折瞻恍惚记得,这里是一处被三条江流包裹的小岛,月圆时江水落下,小岛会出现,其他时候江水涨起来便淹没小岛。
  只是费尽心机,却没敌不过自然灾害,后来多次山体滑坡导致江流改道,小岛也早已和周围的山体融为一体,以至于那幅藏宝地图和开启方式都用不上了。
  他的记忆就在大巫离开后结束了,意识薄弱到彻底沉睡,同时印着殿下的意志,他缓缓忘记了一切。
  一直在这里沉睡了数千年,直到再次山体滑坡,地下水流灌入,将立在一旁的折瞻剑卷入地下暗河里,顺着暗河流向溪城,再穿过瀑布,流向榕城上游的江边,最终被村民捡到,机缘巧合又到了江溪手中。
  江溪听完朝折瞻笑了笑,“好波折,但幸好遇到了。”
  折瞻嗯了一声,很幸运。
  如果不是江溪,他永远只是一把锈蚀断裂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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